第538章伤心詹德雕
不等詹德雕说完,叶土秀就咳嗽起来,他放下茶杯,摆了摆手,一脸苦笑道:“詹老哥,恐怕要让你失望了,小弟的盐引已经决定走苏州的路子了。”
“啊,叶老弟,你这是何意?有浙江的引岸不走,你走苏州的,难不成苏州那边的王麻子吃的红利比为兄还少?”
“那倒不是,王老板收三成红利”叶土秀犹豫了下,最后还是叹气道,“詹老哥,小弟就跟你明说了吧,你手里是握着上好的引岸。放在往年,大家会抢破头皮找你合作,可是现在嘛,大家都是小门小户的,哪怕少赚点钱,也不能得罪苏大人啊。就你当初那么一闹,谁敢明着找你合作,咱们是怕盐运司,但同样苏大人也不是咱们能得罪的啊。”
“哎,詹老哥,咱们都是多年的老朋友了,也不想瞒着你什么。如果不是被逼无奈,小弟脑袋进了水,不走你的路子,跑远路找王老板合作?”
听完叶土秀的话,詹德雕整个人吐了一口浊气,浑身如散了架一般。总算明白问题出在哪里了,怪不得到现在没人上门合作呢,敢情出在自己身上。
小盐商都是两头不得罪,不得罪盐运司,也不会得罪苏大人,所以不会找他詹德雕合作。剩下的大盐商,人家都有自己的渠道,一般都是自己人拿引岸,最后再决定怎么卖盐,根本不需要走他詹德雕的路子。就像钟富力,底下一帮子小盐商撑着,他拿盐引,然后剩下的小盐商吃引岸,最后大家把盐引一分,万事大吉,人家拿多少盐引,事先都已经商量好了。
小盐商不敢,大盐商不屑,詹德雕觉得自己掉进了冰窖里,而且没有解救之法,死局啊。
詹德雕越想越伤心,什么时候我詹某人混到这种地步了,简直就是人嫌狗不待见。
这一刻,詹德雕恨死了盐运司以及方东离,要不是听了方东离忽悠,何至于混到这种地步。可面对盐运司和方东离,只能忍气吞声。迷迷糊糊的回到家中,詹德雕发了一会儿呆,然后一巴掌呼在了自己的脸上,“我他娘滴是没事找死啊,怪得了谁?怪得了谁?”
詹德雕的大夫人柳氏是个贴心的人,她知道最近詹德雕为了盐的事情愁坏了,关心之下,特意熬了一碗米粥,还往粥里加了点糖。按说,以詹德雕的身份地位,怎么也不可能为他熬一碗米粥的。自从詹德雕十三岁以后,喝的都是人参鲍鱼羹,可是现在,詹家缺钱啊,为了凑钱,大夫人连自己保留多年的嫁妆都当出去了,可见詹家的日子有多拮据了。
捧着托盘迈进屋,就看到詹德雕一边吼,一边扇自己耳刮子,柳氏心里一揪,放下托盘跑过来,一把抱住了詹德雕,“夫君,你这是作甚?你这是作甚?不管出了什么事儿,咱们好好商量,何必要如此作践自己,是不是钱的事情?妾身再去一趟娘家,找爹爹讨要一些,咱家的日子肯定能挺过去的......”
听到柳氏的话,詹德雕心里更痛了,越想下去越觉得对不起柳氏。伤心之下,眼泪吧嗒吧嗒的掉了下来,“哎,夫人啊,你找岳父拆借,又能拆借多少?之前为了补引岸的窟窿,岳丈大人已经凑了八万多两,如今岳丈那也没多少钱了,再说了,这不是钱的事情啊.....”
苦叹一口气,詹德雕有些颓丧的摇了摇头,“夫人,你有所不知啊,为夫愁的不是钱,而是引岸啊,空有江南最好的引岸,却拿不到一份盐引。刚刚为夫去找了一趟叶土秀,那家伙宁愿跑到苏州跟王麻子合作,宁愿给王麻子三成红利,也不走咱家的引岸......”
柳氏美目瞪得大大的,满是不可置信,“这.....这怎么可能?那叶土秀傻了不成?跟咱家合作,挨得如此近,省了一大笔运输费,咱家还少吃一些红利,他怎地?”
“怎地?呵呵,还能怎地?他不傻,是咱们傻啊,你可曾想过,叶土秀这些人,都是一些小盐商。固然,盐商们都要挂在盐运司名下吃饭,可同样,也得罪不起苏大人啊。如今苏大人摆明了要跟布政使司和盐运司掰手腕,而为夫呢,那可是盐运司方大人麾下的土先锋,你说那些人还敢找咱家合作么?苏大人搞不动四大盐商,可要搞我们这样的小盐商,那还不是一捏一个准?”
柳氏直接懵逼了,仔细想了想,很快就明白了关节所在。怪不得夫君刚才要自残,这简直就是没事儿瞎作死啊,好好地跟苏大人斗什么斗?现在倒好,手里握着江南最好的引岸,却没有一斛盐,真成江南商场上最大的笑柄了。要是明年三月份收不回钱,那詹家可就要一蹶不振了。到时候讨债上门要钱,詹家却还不了钱,到那个时候可怎么办?
“夫君,要不你去求求苏大人吧,他现在手里握着盐引,你手里有引岸,这不是正好么?”柳氏琢磨了半天,琢磨出一个不是主意的主意。
詹德雕抹抹眼泪,立刻瞪圆了眼睛,气的都乐了,“哎哟,我的好夫人,你这是逗弄为夫呢?咱去找苏大人合作,那盐运司那边怎么交代?以后还当不当盐商了?”詹德雕越说越委屈,比起苏大人来,盐商们更不想得罪盐运司啊,除非是以后不想在浙江地界混了。
柳氏生气的坐在一旁,伸手推了推那碗米粥,詹德雕折腾了许久,也是饿得很,随手捧起碗。可是看到碗里的粥,顿时就愣住了,“夫人,你就让为夫喝这个?”
“夫君,你还想吃什么?人参鲍鱼粥,燕窝粥?咱家现在所有的钱就砸到你的引岸上了,妾身的嫁妆也当干净了,如今府上就只有一百多两纹银维持生活开销,如果下个月再没有收入,府上就要辞退一些下人了,。哎,你说你当时怎么就掺和了那种事情,现在倒好,这也不成,那也不成,难不成咱们要坐在家里等死?”
柳氏语气里颇有埋怨,詹德雕心有愧疚,少有的没有反驳,滋溜溜的喝着粥。一边喝粥一边皱眉头,当真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喝惯了燕窝粥,再喝白米粥,不是个滋味。
一对夫妻坐在屋子里唉声叹气,二人琢磨了半天,等天色彻底暗下来,也没琢磨出一点头绪来。仿佛真让詹德雕说准了,眼下的局面就是死局,没有破解之法。
夜色降临,就在詹德雕夫妇一筹莫展的时候,府上管家急匆匆的走了进来,“老爷,刚刚外边来了一个人,说有要事找你商议。他说,他手里有盐引.....”
本来詹德雕还很低沉的,目前愁的头发都快白了,哪有心思见些乱七八糟的人?可一听到盐引两个字,两只眼睛顿时开始放光了。几乎没有多想,詹德雕和柳氏同时站了起来,詹德雕更是整了整衣襟,忙不迭说道:“快快有请,快请进来!”
片刻之后,一名年逾三十岁的男子来到客厅中,此人鬓角花白,身材中等,看上去普普通通。詹德雕看了半天,也没认出此人是谁,至少,浙江地界的盐商,就算不认识,至少也应该眼熟的。詹德雕不禁有些怀疑了,不是盐商,手里会有盐引?不过詹德雕现在已经被逼到了绝境,哪怕有半点的希望,他也不愿意放弃。
双方见了礼后,互相恭维两句,詹德雕便迫不及待的聊起正题,“不知先生贵姓?听管家说,你手里有盐引?若是走詹某的引岸,不知先生愿意让出多少红利来?”
谈生意,往往是一步步来,生意谈判,往往是越心急越吃亏,少有像詹德雕这样开门见山谈论分红的。男子放下茶杯,淡淡的笑了笑,随后颇有深意的看了詹德雕一眼,“呵呵,詹老板倒是急性子的,某家姓王,大名不值一提,詹老板要是看得起王某,喊王某一声王二便可。至于让出多少红利,这不是王某能决定的,这次来找詹老板,是替我家东翁来的,主要是确定下詹老板愿不愿意吃下我们的盐引。”
詹德雕心头一动,怪不得不认得这个王二,原来这个人只是一个跑腿的。不过,詹德雕并不敢小觑王二,毕竟自己太需要盐引了,没有盐引,靠什么提盐?各大盐场包括海宁县盐场在内,那可都是只认盐引不认人的货色,“不知你家东翁是?”
“至于我家东翁的身份,由于某些原因,不便提起。詹老板,你也是个聪明人,我家东翁到底在担心什么,想来你也猜得到。跟你做生意,可是冒很大风险的,若无必要,谁愿意得罪苏大人?若不是我家东翁被逼的没有法子了,也不会找詹老板合作的。”
王二低声说着,他语气平缓,神态严肃,丝毫不像是撒谎。詹德雕心中自然有一番计较,眉头也紧紧地皱了起来。王二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詹德雕自认为能分辨出来。他现在想的是王二背后的人到底是谁?浙江这边的盐商,又有谁会被逼到绝路上去呢?
他詹某人是手握引岸,却没有盐引,无盐可卖,对方则是手里有盐引,却没处卖盐。浙江这边,哪几个盐商会空有盐引,却没地方卖呢?思来想去,恐怕只有杨凯吉那几个人了。杨凯吉、齐蓓虎这些人吃下了一部分盐引,却没能拿到引岸,但由于他们是苏大人的亲信,浙江乃至整个方面有引岸的盐商都不敢吃他们的盐引。被逼无奈之下,杨凯吉这些人找到他詹德雕,似乎一点都不奇怪。双方都被逼到绝境了,一个无盐可卖,一个有盐没处卖,冒险合作一把,是很必要的。
詹德雕嘴角翘起,露出一丝笑容,“王先生,你家东翁找詹某合作,就不怕得罪那位大人物了?”说罢,詹德雕右手食指沾水,在桌子上写下一个字,定睛一看,赫然是个苏字。
王二眉头挑了挑,随手拂去桌面上的水渍,“詹老板不也是一样?我家东翁会得罪人,同样詹老板要跟我们合作的话,同样也会得罪盐运司。不过,在商言商,咱们都不是身家都不算丰厚,可经不起这种耗,有些钱若是不赚,最后是死路一条。与其等死,不如拼一把,此时只有我们双方知道,只要我们不说,其他人又怎么会知道呢?”
柳氏一言不发,却静静地将所有的谈话听了进去,此时,她不由得轻轻的点了点头。与其坐以待毙,等着明年被讨债,不如冒险搏一把。正如王二所言,双方为了各自的利益,也绝不会把这种事情传扬出去的。至于事后,别人追问盐引从何处而来,只要詹家这边咬死了不说,谁还能逼着詹家认账不成?
詹德雕和王二对视一眼,随后詹德雕冲王二点了点头,“回去告诉你家东翁,詹某答应合作了,事后会分两成红利。不过,提盐的事情你们自己想办法,詹某只负责卖盐。”
詹德雕也不是个傻子,他虽然继续卖盐赚钱,但也不会亲自去提盐。这种合作只能暗中进行,如果主动跑去提盐,很容易被盐运司那边顺藤摸瓜,找自己的麻烦。所以,有些风险还是让对方承担的好。王二站起身,倒也没有多说什么。
等着王二走后,詹德雕一直耐心等着,他很担心对方会不会临时变卦。好在,两天后王二再次来到了詹家,同时让詹德雕看到了盐引,看到盐引那一刻,詹德雕总算放下了心。仅仅过了一天时间,就有一万斛盐运到了海宁县詹家的仓库,詹家手握浙江引岸,终于开始了自己的卖盐大业。
前些日子,詹德雕手握江南最好的引岸,却无盐可卖,导致仓库里的盐几乎告罄,民间盐价也腾腾腾往上涨,搞得怨声载道的。现在有了盐,一切都有了变好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