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4章礼仪与龙体
站起身后,苏瞻拍拍手,将站在远处的兰道喊了过来。兰道执掌尚膳监时间并不长,想要在内廷站稳脚跟,正是需要苏瞻支持的时候,所以苏瞻一招手,屁颠屁颠就跑了过来。
兰道早就打定主意要投靠苏瞻了,就算没有谷大用的点拨,他也会选择投靠苏瞻的。刘公公那人心胸太过狭隘,论计谋手段也不是苏大人的对手。兰道一脸谄媚的笑容,活像一个贴心的狗腿子,苏瞻不由得感觉到一阵恶寒,“你对小发子的事情,了解多少?”
“小发子?这家伙也算是尚膳监的老人了,进宫应该有八年了,他啊,平日里也没什么特别的,为人还算稳重,否则,小的也不会让他帮忙分担一些事情了。这家伙,哪都好,就爱赌两把,那点俸禄,多数都赌没了!”
“好赌?”苏瞻认真的听着,有些奇怪的笑了笑,“滥赌成性,这样的人也算稳重?兰道啊兰道,你这眼光挺特别的啊?”
“哎,苏大人,你有所不知,宫里这些人一直在宫里待着,平日里没事儿的时候闲着也是想闲着,赌两把也无可厚非。你也知道,大家进宫里当差,大部分都是被逼无奈,因为出身原因,懂得也不多,要说打发时间,也就是掷骰子了。所以啊,赌两把在宫里稀松平常的很.....”
“嗯”苏瞻点点头,算是勉强同意了兰道的解释。宫里的太监不当值的时候,真的是很枯燥的,只能想办法打发下时间。进宫当太监的,大部分都是出身不好,没办法才砍了小丁丁的。这些人大部分都没什么文化,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几乎一窍不通,只有掷骰子,几乎人人都懂。如此一想,这帮子太监闲暇的时候,似乎除了赌两把,也不会玩别的了。
“不过,小发子应该不只是赌两把这么简单吧?”听苏瞻如此说,兰道苦笑着点了点头,“确实,以前小发子也就偶尔玩两把,可是最近半年有点入迷了,就像着了魔一样。小的也说过他好几次,却没什么用,后来也就不再多说了。”
“好赌成性?”苏瞻几乎瞬间就想到了小华子,跟小发子一样,小华子也是爱赌如命,近乎着了魔,他们是不是认识呢?想着事情,苏瞻慢慢离开了西宫,不久之后来到了尚衣监。尚衣监院内有一棵大榆树,躲在树下,可以感受到阵阵凉意。靠着榆树,苏瞻怔怔的望着脚下的草地,嘴角渐渐划过一丝笑意。
已经差不多二十个时辰没休息了,眼下有了眉目,苏瞻也不再着急,找了间空房呼呼大睡起来。这一觉睡得沉沉的,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等到再睁眼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看看天色,快戌时了吧。不远处摆着一张小床,萦袖和衣而卧,看她呼吸匀称,显然还在熟睡中。哎,也是苦了这丫头了,整日里跟着他苏某人来回奔波,一天好日子没过过。
屋外走廊下,铁虎、冷无涯还有小王等人各自找个阴凉地倒头呼呼大睡,走近一点,可以清楚地听到闷雷般的呼噜声。这两天为了冒牌小华子的案子,大家都没合过眼,这一睡,可就有点睡不醒的意思了。一群大男人,也没什么讲究,旁边宫女太监们看到这些浑人,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绕着走。
肚子咕噜噜乱叫,苏瞻摸摸肚皮,伸脚踢了踢小王,等着小王睁开惺忪的睡眼,小声吩咐道:“别睡了,回回神,小王,你去御膳房那边走一圈,找些吃得来。这两天大家都挺辛苦的,请大家吃些好的。另外留些吃的,送到几筵殿去,需要注意什么,你应该清楚吧?”
揉揉眼角,小王憨厚的笑了笑,“公子,你放心吧,我知道该怎么办。一会儿我悄悄地送到几筵殿去,不会让那些老家伙发现的。”
洗把脸,清醒一下,苏瞻迈步去了几筵殿。此时的几筵殿已经安静下来,而且静的有些过分。走上台阶,大厅里站着不少人,不过张太后和郑夫人却不在。朱厚照跪在蒲团上,面无表情,神色僵硬。在大厅门口站着一位老人,此人便是阁老谢迁。谢迁的脸色同样不是太好看,双手笼在袖子里,神情严肃,嘴上嘀嘀咕咕的说个不停。
“陛下乃一国之君,万民表率,当以身作则。礼数要足,请陛下收腹弯腰,双臂贴着地面,姿势一定要对,若是连这点礼数都做不好,岂不是让天下人耻笑?”
随着谢迁的声音,朱厚照动作僵硬的匍匐在地。看到这里,苏瞻整个人都懵了,这特么是怎么回事儿?左右瞅瞅,直接将张永拽了过来。
躲在廊柱下,张永苦笑着说道:“哎,别提了,苏老大,你有所不知啊。酉时初,谢大人到了几筵殿,正好看到陛下叩拜灵柩。谢大人说陛下姿势不对,礼数不足,这是大大的不孝。这不,正在教陛下磕头呢.....额.....不对,是学习礼仪呢!”
“.....”苏瞻都不知道该说啥好了,孝心够不够,跟你叩拜姿势漂亮不漂亮有什么直接关系么?说白了不就是磕头作揖么?朱厚照是谁,他可是国之储君,现在是一国之君,他从小到大磕过头?他要是能磕头姿势十分标准,那才是见了鬼。谢迁也真是的,一点小事,过去就过去了,非得较真。苏瞻特别反感谢迁等人这一套,老是拿着忠孝仁义来压人,磕头姿势不好就是不孝,那你们满朝文武大部分人不遵皇帝的话,是不是不忠啊?
这群老家伙,是诚心的,摆明了就是想按照自己的意愿打磨朱厚照呢。朱厚照稍有不妥,就引经据典,以大义之名压人。自己不忠的事情,反而从来不在意。这不是典型的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么?也怪不得朱厚照脸色这么难看,朱厚照这是找不到理由反驳,否则,估计早就炸毛了。
“咳咳,谢大人,我看今日天色不早了,就到这吧!”苏瞻终于忍不住开口,谢迁回过头看了一眼,见说话的人是苏瞻,眉头顿时皱了起来,“什么叫天色不早?礼仪仁德乃为人之本,岂能半途而废?哼,陛下举止轻佻,我看就是你们这些人带的。”
嗯?苏瞻的脸色顿时就变了,我不就是劝一劝嘛,怎么还挨骂了?这不是拐着弯骂我苏某人是佞臣么?被人拐着弯骂却不反击,这可不是我苏立言的风格。抽抽鼻子,苏瞻迎着谢迁,毫不畏惧的笑道:“谢大人,你此言差矣,是否忠义仁孝在于内心,有句话叫心诚则灵,心不诚,再多的礼数也是花架子。这世上面似忠厚,实则奸诈的人太多了,谢大人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呢?”
“哼,都是狡辩,强词夺理!”谢迁嘴角抽搐了下,心里烦闷得很,偏偏无法反驳苏瞻的话。苏瞻也不着急,耸耸肩继续道,“谢大人,就算苏某强词夺理,可你作为臣子,是不是也得考虑下陛下的龙体?先皇驾崩,陛下伤心欲绝,这些天都没好好休息过,你倒好,还一心讲究什么跪姿。敢问谢大人一句话,到底是礼数重要,是陛下龙体重要?”
“额”谢迁老脸扭曲,一肚子话卡在了嗓子眼里。苏立言的嘴炮功夫,真的是越来越厉害了啊。谢迁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礼数重要?那苏立言肯定要说谢大人不把陛下当回事儿了,这叫不忠不义。可要说陛下龙体重要吧,苏立言肯定又要说啦,既然如此,那你还一天天把大义挂在嘴边,真是虚伪。
怎么回答都不对,这个问题就是个坑啊。谢迁当了几十年官,就从来没见过想苏立言这般狡诈的家伙,偏偏还拿这家伙没办法。就在谢迁僵持不下的时候,苏瞻侧过脸,朝着朱厚照眨了眨眼。朱厚照跟苏瞻那可是拜把子兄弟,二人知根知底,苏瞻只是一个眼神,朱厚照便心领神会,只见他眼皮一翻,整个人软绵绵的躺在蒲团上,一副虚脱昏厥的样子。
刘瑾,像豹子一样扑了过去,一把抱住了朱厚照,“陛下......陛下.....你怎么了?”
怎么了?晕了呗!苏瞻暗地里冲朱厚照竖了根大拇指,不过旁边的谢迁脸色就不太好看了。事实上朱厚照的演技很浮夸,假的很,可就算你看出来了,又能怎么办?真因为什么礼数,硬生生伤了朱厚照的身子骨?谢迁可承担不了这个罪名。朱厚照这一倒下,谢迁也算找到了台阶下。
“还不赶紧请御医?”谢迁一阵手忙脚乱,等御医来了后,也查不出个所以然,只说是操劳过度,休息下就好了。谢迁那个郁闷啊,屁的操劳过度。
御医离开的时候,谢迁也跟着离开了,要是再不走的话,苏立言又该追着问“礼数重要还是龙体重要”了。面对这个问题,谢大人表示压力很大,别说现在解答不了,下辈子也解答不了啊。这不是问题,这是个坑,他谢某人是绝对不会往这个坑里跳的。
谢迁一走,朱厚照打个滚直接坐了起来,推开刘瑾后,一脸愤慨的看着大门口,“大哥,你说气不气人,气不气人?谢老头欺人太甚,要不是你及时赶到,这老头敢让我.....让朕磕头磕到大半夜。这些人越来越过分了,稍有不妥,就拿着大义来压着朕。哼,朕必须按照他们的要求去做才行,否则就不是好皇帝!”
苏瞻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朱厚照,现在这点事真算不了什么,以后糟心的事情多着呢。等着朱厚照发完牢骚,心情平复一些后,二人一起走出几筵殿,找到一处角落坐下来。八虎被撵到了别处,朱厚照想跟苏瞻说会儿话,不想有别人打扰。
同样,苏瞻也要跟朱厚照聊聊冒牌小华子的事情。今夜繁星点点,弯月高悬,一番美景之下,二人靠在台阶上聊着。虽然到了两天的皇帝,但是感触却颇深,朱厚照扶着台阶,仰头看着天空,“大哥,你知道么?两天而已,小弟却感觉到自己老了好多,也终于体验到做皇帝的无奈。”
“满朝文武那么多人,大多数人都不让朕顺心,可是朕还得用他们啊。以前总是不理解父皇为什么要忍着,现在懂了。今天中午,去了趟御书房,看了下几个月前的折子,单工部的折子,预算、工程、款项等等,看得朕头都大了。工部那些人好多都不让朕省心,可朕得用他们,没了他们,工部就会成为烂摊子。换人替他们,也不是什么人上来就能干活的,而且,换人又有什么用,都是一丘之貉啊!”
“朕,得想办法,得让他们尽可能的替朕办事.....皇帝.....呵呵....这是小弟躲不过去的宿命,可是小弟真不喜欢这个位子。大哥,还记得么?以前我们过得是什么日子?假如父皇还在,小弟不是皇帝,我们先现在在做什么呢?”
苏瞻想了想,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这个时间点,我们还在街上晃荡呢,逛逛西市,看看琉璃院。再不行,去象房玩一玩,要不,就去都弄下宫女,哈哈......”
“哈哈,想想以前的日子,多么开心,多么轻松!”朱厚照脸上满是回忆之色,“可惜,这种生活已经离我们越来越远了,以后想出宫都很难喽。不说小弟,就说大哥你吧,自从小弟登基以后,你几天没合眼了?你连家都没回过!”
“是啊!”苏瞻长长的叹了口气,如朱厚照所言,朱佑樘驾崩以后,所有的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短短几天时间里,可以明显的感受到那种前所未有过的压力,这种压力逼得人变得成熟,几天时间里,仿佛苍老了许多岁。心态上的成熟,不就是老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