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清悠微感踌躇,沈云衣这一次回宴,说起来倒亦是该去的。
可是明天偏偏是她要去史通判家,当时选帖子便是史家少奶奶给孩子过周岁礼的宴会日子。
而且这件事在自己给老太爷做寿之事上亦是极为重要的一环,时间偏生就这么冲突,实在是让她好生为难。
沈云衣见安清悠有些迟疑的样子,赶紧言道:
“沈某目下已经备了下车马,明日一早便来府前接大小姐和长房诸位,此次既有大小姐不吝赏光,必将使此宴蓬荜生辉,沈某亦是感激不尽。”
只可惜这话不说还好,一说起来倒显得有些急了,却惹得安清悠略微一皱眉,
虽说上一世并没有什么感情经历,但是安清悠本就是一个心思极其敏锐的人。
在沈云衣这段日子里种种言行做派之间,对他的某些细微想法又焉能是那般的稀里糊涂全无察觉?
若是换了这时代另一家的女子,能得新科榜眼如此力邀,自然是大有面子之事,可是安清悠原本对沈云衣就丝毫没有什么来电的感觉。
再加上骨子里本是个现代人,最烦的便是这有人先给自己定下了须做之事再来讲这等言辞。
安清悠撂下心中腹诽,当下轻轻摇了摇头道:
“沈公子这般话倒让小女子着实有些愧不敢当了。原本这回请之事自是应当去,可是清悠已经先接了另一处的帖子,这回宴之事实是是分身乏术。左右这等事情都是诸位老爷的场面事,我一个妇道人家去了凭自添乱,有父亲和我那二弟前往也便是了。还请沈公子多多海涵。
这番话安清悠自是回答得滴水不漏,可是听在沈云衣耳中,却觉得在这等规规矩矩的言语里,两人仿佛在骤然之间隔开了一道鸿沟。
沈云衣心中虽有千言万语,却被那种淡淡的距离感冲刷得一干二净。
有心要说话,却总觉得喉头被什么东西堵住……这种莫名其妙的心乱感觉沈云衣并不陌生,便在两天前的那场金殿奏对之中,这种感觉来得远远比此刻更加强烈,更加让人窒息。
“三位新科大人,陛下此次殿试之题便是:‘尽收北胡之地,以何治之?’有请三位大人作答。”
沈云衣的脑海里慢慢浮现起了某个年轻人微笑着说话的模样……
就在两天前,说出这几句话的人就那样带着一份无可挑剔的彬彬有礼站在皇帝陛下身前,把那轴御笔钦书明黄色绸卷展示给了新科一甲的三人。
那位年轻人的名字叫做萧洛辰,之前和自己……还有眼前这位安家大小姐亦是有过一面之缘……
那一夜金殿之上,一甲新科的三人均是世家子弟,之前或多或少靠着各自的背景渠道得知了此番科举必有和北胡之事有所关联。
可是此刻闻得这殿试考题,仍是让三人心惊不已。
开疆裂土四夷降伏,这本就是最易让帝王动心之事,史书中因此而为君王歌功颂德之笔亦是如过江之鲫般数不胜数。
朝廷有用兵北胡之心早已经不是秘密,可是这“尽收北胡之地”虽只寥寥几个字,其中的份量却也太重了。
这是万千人头落地的大事,这是……这是灭国之战啊!
如此重要的军国大事,自然当得陛下那句谁传出去就诛谁九族的金口玉言,可是这怎么会作为殿试之题?又怎么会让这自己这等在官场之中全无资历的新人作答?
没有答案。
寿光皇帝统治大梁国数十年,权谋之术号称天下无双,这殿试中的缘由三人想不出来,也不敢去想。
好在能进一甲之人倒不是光有家世背景,按大梁科举惯例,一甲的会试文章那是要传抄天下品评的。
能走到金殿奏对这一步自然须有几分真才实学,三人又都是事先有了准备的,当下索性低着头各写各的文章,当着皇帝陛下的面,自然是笔走龙蛇快如飞。
不过这文章做得再世花团锦簇,亦离不开四书五经中的那些圣人之道。
什么礼法教化,什么仁义王道,万变不离其中。只是三人做题之时萧洛辰就在一边,那副丝毫挑剔不出毛病来的微笑,却是从未变过。
一个人脸上挂着微笑不稀奇,可是如果一副微笑面容在整整大半个夜晚之中如同雕塑一样半点不曾走样,那又是怎样一副令人毛骨悚然的光景?
沈云衣永远也忘不了,就在陛下面无表情地钦点出了状元、榜眼。探花之时,萧洛辰眼神之中那一闪而过的变化。
那是一种不羁的放荡,一种甚至连圣人都有所不屑的挑衅,可是偏偏那副微笑还依旧保持得如春风暖曦,一举一动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来。
那种彬彬有礼而又鸿沟在前的感觉今天竟然又再一次出现。
只是和萧洛辰不同的是,萧洛辰是给人一种犹如天地之隔的那种遥不可及;而眼前这位安家大小姐,却是清秀佳人便在眼前,明明上前一步便触手可及,却终究没法让人迈出这一步去。
这其中种种说来虽然事由颇多,可是此时此刻在沈云衣的脑中不过是一恍惚间而已,可就在沈云衣这一走神的功夫,却听安清悠口中轻声说道:
“沈榜眼贵人事忙,若只是此事,小女子便先行告退了。”
话语说完,安清悠袅袅婷婷地行了一个礼,径自向着自己院子走去。
沈云衣自幼家学渊源,读的是四书五经的圣人之言,习的是官场城府的功名之道。
从小循规蹈矩地从未做过半点逾越之举,这一次能够对安清悠这等未婚女子特地相邀,对他来讲已是鼓起了莫大的勇气。对方既已拒绝,却又为止奈何?
“安……”沈云衣说出了半个安字,可连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便停住了口,只见安清悠脚步微微一滞,却终究没有再做停留,向着自己的院子里飘然而去。
沈云衣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就那么看着安清悠一步一步地走远,空自留下了一脸茫然。
人这一辈子,总有许多羁绊拦着我们,许多事情之所以变得纷繁扑朔,是否便在那一线之间?
沈云衣一脸垂头丧气相的向着来时的路走去,那跟着他随身伺候的书童侍墨却同样是一脸的疑惑:
“这婚姻大事不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么!公子若是真对这沈家大小姐有意,便向咱们沈家的长辈说明了此事又怎么了?直接向安家提亲便是,两家门当户对又是世交,哪里用得着这么费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