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安清悠而言,操办老太爷的做寿之事也好,应对即将到来的选秀也罢,都有一个极为致命的短板。
那就是在这京城的女眷圈子之中,自己的人面实在是太不足了。
好比安家的蓝氏赵氏等人都已是在场面上走过了许久之人,走出去甚至不用介绍便有很多人认识。
而另一方面,之前虽已经参加了两场女眷之间的聚会,这京城里这内九外七皇城四,又有几个人知道她安清悠是谁?
正因如此,在安清悠的计划里,原本就有要在史通判府上这些五花八门的下层女眷们中间扬名的心思。
要想让传播的速度不停的加快,少数的精英阶层固然是要重视,却更需依靠金字塔基座那个数量庞大的大众群体!
好比这些外席的女眷,她们几乎包含了整个京城的方方面面,对于这样一个有些底子却又难登大雅之堂的群体来说,真要玩什么清雅淡致反而不一定有多大的效果,真要在这等人群中制造点轰动效应,那就是要味道够重!
要足够的香!
安清悠在外席发香囊收回赠热闹得一塌糊涂,正厅里的一干贵妇小姐们却是有些浑身不自在了。
原因无他,就因为她们此时此刻的鼻子里,似乎都只能闻得到同一种味道,就是那外席之间飘过来的浓重香气。
秋花起处满园香,即便是在自然条件下,花儿盛开的多了都能让一个院子到处都是香味儿,有何况是安清悠马不停蹄地发出了数百个经过特殊处理的浓香型香囊?
院子里到处都是身配香囊之人,此刻迎风一吹,正厅之中到处都是一股子无所不在的浓香。
这厅里房中不比外院,味道可是散不出去。
贵妇小姐们被这等无所不在的浓香包围,就犹如集体掉进了香粉缸里一般。
强大的嗅觉冲击力之下,身上的胭脂香粉算是白打了,此时此刻大家身上全都是一个味儿,和外席上那些她们看不起的商贾小吏三教九流的女子真是没有半点的不同。
就连那桌子上面的菜肴夹起一筷子来,都是觉得心里怪怪的,管你鸡鸭鱼肉,酒水河鲜,这一刻都是那香囊的气息,嘴里嚼着一口京城老店福和居名厨调制的翡翠青瓜,鼻子里却是满满的浓重香囊味道那是什么感觉?
别提有多别扭了!
那位史通判家的少奶奶甘氏,脸上的颜色已经变了。
外面的种种景象,身为主人的甘氏哪里又能不清楚!可是你说眼下这情势要管,却又怎么个管法?
那个安大小姐就是和其他女眷之间见个面互赠些物品,又没有什么逾矩闹场子的事情,轰她出府?那好像是连安家的面子一起扫了。
安老太爷毕竟是左都御史,别说是她了,就是通判大人也惹不起的人,这等事情却不是她一个做孙媳妇儿的能够做主。
可不许她发香囊?如今这场面已经成了势,只怕外院那些女眷们即便嘴上不说,心里也要大骂史府不通人情了。
甘氏坐在那里别扭来别扭去,最终还是把眼光落在了坐在同席的蓝氏身上。
这位大小姐是你们安家的人更是你的晚辈儿,当初又是你撺掇半天才故意的将安清悠排在了外席上的,如今闹出了这等状况,你不收拾又是谁收拾?
蓝氏依旧是那副逢人便喜的笑脸,只是此时此刻,那满脸的笑容却是当真尴尬。
于情于礼,这时候都该她这做婶娘的出面。
可是蓝氏自家知自家事,那长房的大小姐可是很打过几次交道的,哪里又是那么好相与的!
之前既是刻意回避了她,此刻再去不定被安清悠怎么挤兑。
便是退一万步来讲,这位大侄女不挤兑自己,无论是拿出长辈身份强令她回府、还是不许她再往外送香囊,史通判这边做主人的倒是落得干净了,外席上那些女眷们还不得把自己怨死?
想像一下那些商贾小吏土绅杂业的女眷们在满京城的街头巷尾埋怨着自己的场景,蓝氏心里就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蓝氏咬着牙低头做专心吃东西状,就算吃撑着了也是专心地盯着盘子中的菜肴,对于甘氏的眼光坚决装没看见。
甘氏心里这个气啊,心说你安四夫人家里男人管着盐运司富得流油,什么好东西你没尝过?这时候倒埋头品尝起菜肴来了。还品尝得这么专心致志,三天没吃饭了是怎么着?
可是气归气,蓝氏能躲,甘氏却是史通判家的少奶奶,这一次周岁礼小少爷的亲娘。她这个做主人的压根就躲不了。如今这场面搞得不尴不尬,让她的面子往哪搁,让史家的面子往哪搁!
蓝氏指望不上,甘氏开始向她相熟的几个官宦女眷打眼色做手势,盼着有人能够帮她解了这个围,可是能进正厅之人中十个到有九个是自恃身份的,要她们去外席上那些低等女眷堆里面周旋什么?那可是个顶个的不愿意。
一时之间大家见了蓝氏埋头吃东西的样子却是有样学样。
这饭菜的味道真是不错哈,一桌子人满鼻子浓香别扭归别扭,吃得却是那叫一个欢实!
甘氏不禁为之气结,心说平日里一个个见了面礼数周全有说有笑,这么点儿小事就全缩了头了!
这又不是平常姐姐妹妹地叫着一家亲的时候了?
这却怪不得旁人,官场上的女眷圈子里,身份、脸面和利益那才是主旋律。
至于情分这玩意儿不过就是那么回事儿,家大尚且情份薄,别说平时里那些所谓的交往了,甘氏毕竟是少奶奶,比那些场面上打滚过来夫人们嫩多了!
不过天下事常有出人意料之处,便在这甘氏彷徨无计之时,忽听席上一个声音说道:
“这香味倒真是够重的,这等热闹倒是让人动了心想去瞧瞧,各位慢用,我先去外院转转了!”
这话一说,众人倒都是觉得有些稀罕。又是什么人居然会在这个时候往自己身上揽事?
“不懂规矩!自甘堕落!”几位贵妇夫人齐刷刷转过了诸如此类的念头。
之前在史通判府上的其他聚会中也不是和那些下层女眷们全无交集,可那也是要等正厅众人交际应酬完了,闲来无事时再看有没有外席的前来行礼请安,倒多是送钱送物来求官老爷们办事的调调。
今日正礼还未过,却有人主动要到外席去转悠,这不是没规矩自甘堕落又是什么?
人这种动物有时候就是这么矛盾,有了事情自己难受,可是有人去做了偏又瞧不起做事之人。只是一干贵妇小姐们循着那说话之人的声音望去,却是齐刷刷地愕然不已。
说话这位还真就没人能说她不懂规矩,这位可是从小就在宫里跑大的,居然是诚老郡王的嫡外孙女,现任太仆寺卿钱老大人家的孙媳妇钱二奶奶?!
甘氏正是一肚子的焦急,这时候可顾不上别人怎么去想钱二奶奶到底懂不懂规矩,眼见着这位在京城官宦大族之中都极为有名的钱二奶奶出面,那是高兴得如同溺水之人抓到了一根大木材一般。连声说道:
“钱家姐姐要出去逛逛?那可是再好不过,这外面有些热闹得过了份,既如此……倒是有劳了!”
这等事情当着众人也不好说得太白,甘氏只好把“热闹得过了份”这几个字说得极重,外带着挤眉弄眼使眼色。
倒是那钱二奶奶微微一笑,径自说道:
“我这人就喜欢凑热闹,这正厅外席的都转转倒也无妨。更何况据我所知,全京城里能把香调到这份上的人物只有一个。如此妙人儿既是也来到了贵府,不见上一见岂不是亏大了?”
说话之间,钱二奶奶的眼神却是在厅里蓝氏的身上有意无意地那么一扫。
蓝氏心中猛地一动,这位钱二奶奶倒好像是和那位长房大侄女认识的,她这一番举动,反倒是在此时此刻卖给了甘氏一个天大的人情。
把安清悠放在了外席之上,到底是对还是错?
蓝氏在那边反复思量,钱二奶奶可是没理她这么多。出了正厅门来,却引得又是一片小小的哗然。
平日里都是外席的女眷们待到正礼之后才能想法子进正厅巴结那些贵妇,今日有个安家大小姐坐在外席已是异数,怎么又多了个主动往外席跑的?
钱二奶奶却是不同于安清悠这等生面孔,自幼在女眷圈子里便是极出名,坐在外席的女眷中更有那心思活络的赶着上来巴结
。再看钱二奶奶偶尔点头意思两句,脚下却绝不停留,一路稳稳地走到了安清悠这一席前,打着趣道:
“安家妹子你也来了?姐姐我还想找个时候去你府上寻你,可谁知还真是择日不如撞日,今儿个倒是在这里碰见了!”
“见过钱家姐姐,多日不见,钱家姐姐依旧是这般精神漂亮。”
安清悠微微一笑,言语举止之间却是丝毫不乱,依旧是那般滴水不漏地先见了一个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