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簪上髻头,银饰配裙带,薄红脂粉双颊轻,一抹唇上彩。
安清悠此刻的一身盛装,赫然便是大梁国大族世家女子接受下聘之礼时候的标准盛装穿戴。
她的后面还跟了一个随身伺候的中年仆妇,虽说是有些面生,但是走起路来落地无声,倒是和安清悠一样的规矩。
沈从元眼见着安清悠如此模样,亦是不由得微微一怔,但随即便仰天大笑道:
“好好好!愚弟还真是小觑了贤兄,想必安兄是早就想到愚弟会有今日之行,让世侄女连受聘的装扮都准备好了!罢罢罢,今日便应了贤兄的心愿,我那府上倒是早有聘礼备好,且待愚弟传人唤来,咱们这便订亲下聘并做一事!
沈从元兀自在那里畅快大笑,却不防安清悠在旁边轻声唤道:
“沈家世叔怕是会错了意,侄女今日虽是如此装扮,但是家父也好,祖父大人也罢,都还从来没有说过侄女要嫁沈家的啊!”
沈从元的笑声陡然间一停,那一副笑容就这么僵在了面上。
可能是刚才实在是笑得大了,脸上的肌肉惯性兀自让他嘴角一翘一翘,兀自在那边抽动不已。一张方方正正的官字脸上,此刻竟是从开怀大笑变成了一副古怪的模样,什么叫做大梁官员的皮笑肉不笑,这时候倒是得到了完美的演绎。
“你……要嫁别人?”
沈从元本就是脑筋极快之人,又看了看安清悠这一身装束,到底是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沈贤弟,你我两家本是世交,今日可当真是择日不如撞日,沈贤弟恰逢小女迎聘之时贤弟来给我拜早年,这可不是缘分么!”
安德佑那张原本木然的脸上不知道怎么就浮起了一副热情洋溢的笑容,走过来对着沈从元道:“安沈两家本是世交,沈贤弟既然来了,不妨多沾沾喜气儿,就给小女迎聘当个娘家的贺客,如何?”
父女两个一唱一和,实在是配合得唱作俱佳。沈从元脸上红一阵子、白一阵子,陡然间鼻子里重重一哼,径自一抖袍襟坐在了椅子上道:
“好啊!今天我就当当这个贺客,看看到底是什么人敢和我们沈家抢儿媳妇!我说大侄女啊,我说你要真是个明白人,今日就踏踏实实嫁了我家的云衣做妾。我这个做伯父也就当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大家落一个皆大欢喜岂不甚好?安兄,这可是你们安家最后一个机会了,里里外外的几房大小上百口子人的命运就在你一念之间,这事情可要想清楚了!”
这几日安家被一抹到底,沈从元却是在几方面都夸下了海口,在九皇子那边自称能够将安家收归己用,在儿子那边承诺定然把安清悠收来做媳妇。
更兼他沈从元自己本就是个心胸狭隘之人,数次到安家提亲而不可得,早已有了私怨在心中。
此次要让安清悠做妾却非沈云衣所愿,而是他这个当爹的主张。今日有备而来,同样是要一泄心头私愤的!如今安清悠要嫁别人,这让他沈从元沈大人如何能肯?
“沈贤弟这是要抢亲逼婚?”
安德佑登时听出了沈从元话里的意思,堂堂京城知府,大梁国的京师父母官,居然准备玩起这等坐地无赖的把戏了。瞧沈从元这副模样,无论是哪家上门下聘,他都准备当个恶客来搅局不成?
“安世兄,别说得那么难听!天下的事情总有个先来后到不是?本官今日既来,自然是不能空手而归。你若是现在便答应了我沈家的受聘,一会儿不管是谁来,总不好再说什么了吧?”
正所谓官字两个口,上台面一张口,下三路一张口。一场逼婚抢亲的恶行,到了沈从元这里却居然也能说得如此冠冕堂皇,他一边改口自称本官,一边从怀里慢慢地摸出一张官文来。冷笑着说道:
“好叫安兄得知,吏部官文已下,本官已从京城知府升任了正二品的礼部左侍郎,只待一过年便要赴任。便说安兄你能够官复原职,本官同样是你的顶头上司,大好前途还是大祸临头,安家已经站错了一次队,可莫要再站错第二次了!”
眼下正是九皇子和李家权势无两之时,沈从元最近这段日子在睿王府中出谋划策,着实有些亮眼表现。
安家之会被一抹到底固然有寿光皇帝的盘算,但是速度之所以这么快,期间也有他的一份功劳。
再加上有个卖相绝佳的赵友仁在九皇子房里大吹枕头风,如今这位沈大人已经俨然有了睿王面前第一红人的架势。短短月旬之间便连升数级,虽赶不上古人一日三迁那么夸张,但在大梁近几年来也是绝无仅有了。
“你……你这是威胁!”
安德佑哆嗦着蹦出这么几个字。
沈从元轻蔑地看了看这个他从来都没瞧得起过的安德佑一眼,却是连威逼利诱的言语都懒得说了,径自在袖袋里摸了几下,却是摸出了一枚制钱来,随手往桌子上一抛,冷冷地道:
“这是聘礼!”
“沈世叔,怎么说我安沈两家也是有着几辈子的交情,如今我们安家不过是想落个清清静静的过日子,难道这都不容于沈世叔么?侄女配不上沈兄,求求您看在咱们两家相交几十年的份上,就放过我们安家吧!”
那一文刻着当今皇帝年号的“寿光通宝”兀自在桌子上转个不休,一把女声却是在旁边响起。安清悠走了过来,敛身又行了一个大礼。抬起头来时,满脸都已经是求恳之色。
“哎呀!何必呢!本官最近闲来没事又好好查了查大侄女,听说咱们这位安家的大小姐很是倔强的一个人儿,便是在宫里对着文妃娘娘的时候都没有松口过。她若不想嫁,谁逼她也没用。怎么着,今天也会有求人的时候?”
沈从元仰天打了个哈哈,随手拈起了那一文钱放到了安清悠的面前,笑眯眯地道:
“乖侄女,你比你爹那个敬酒不吃吃罚酒的懂事。这时候倒想起跟世伯攀交情来了?来来来,这聘礼好好拿着?”
“悠儿!不用求这个家伙!”
旁边的安德佑早已脸色铁青,大声怒喝着。可见安清悠竟然保持着行礼的姿势纹丝不变,心下却不由得一动。
正所谓知女莫若父,自己这女儿一向是外柔内刚,像沈从元今日这般的强聘逼婚,她应该是比自己还刚烈的才对。如今居然肯这般的低头求人,难道是另有算计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