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波之上,一艘客轮正在破浪前进。
沈伊默指着广阔的海面说:“石曾兄,这北平大学区,就像是眼前的大海。表面上微波荡漾,实则暗潮汹涌,我们此行艰难异常啊!”
“再难也得硬着头皮上。”李石曾目光坚定道。
旁边的李麟玉(李叔同侄子)出声道:“此去平津,必须先把社会舆论扭转回来,否则我们的工作很难开展。”
“怕是不好搞哦。”萧瑜一口浓重的湖南腔。
“北方最大的坏事之人,就是那个周赫煊!此子心存不良,舍不得自己的北大校长之位,才对我们百般刁难!”张继满腹怨气的说。他除了在北平大学院任职,此去还要到故宫赴任,因为他是政府内定的故宫副院长。
李书华帮周赫煊辩解道:“周先生也是为了学生,各校停课确实有些不妥。”
张继怒道:“李润章你到底是帮哪边的?”
“溥泉先生言重了,我并没有为谁说话,我也是支持教育改革的。”李书华连忙说。
“哼,”张继冷笑道,“石曾兄,依我之见,这次去北平首先要做的就是打笔仗。把那个周赫煊的名声搞臭,才能恢复我们的名声!”
“不妥,不妥,”李石曾摆手道,“因为教育改革之事,我们在南方得罪的人已经太多了,到了北平切忌处处树敌。我此去天津的第一件事,就是当面跟周赫煊谈谈,劝他支持我们的教改。”
张继不屑地说:“跟一个小辈有什么好谈的?你我兄弟闹革命的时候,那周赫煊还在穿开裆裤呢。你看看他都在报纸上说些什么?指名道姓的骂你,简直目无尊长!”
李石曾苦笑道:“我的改革导致数千学生停课,确实该骂,他没有骂错,只是各自站的角度不同而已。北大威望最高的三人,一是孑民(蔡元培),二是兆贤(蒋梦麟),第三就是周赫煊。此次教育改革,北大乃重中之重,有周赫煊帮忙才能事半功倍。我们做的是百年教育大业,不可因言废事,也不可因人废事。”
“先生高见!”李书华佩服道。
“你呀,还是那么天真,把谁都往好处想。”张继无奈地说。
张继属于那种喜欢玩阴谋诡计的人,历史上,易培基因派系斗争被撤去农矿部长等职务,只保留了故宫院长一职。九一八事变后,北平危在旦夕,副院长张继提议把故宫文物运到西安,而宋子文则坚持把文物运往上海。
张继怀疑是易培基的亲信李玄伯搞鬼,居然串联法官、买通证人,指控易培基和李玄伯私占故宫文物,搞得易培基声名尽毁,这桩冤案直到新中国成立后才查清。
在搞教育改革的时候,张继可是跟易培基同一阵营的啊!
……
如今已是十月初,在李石曾等人动身北上之前,南京国民政府终于通过北平大学区的组织大纲。
也即是说,从开学到现在,整整一个月的时间,中央教育部门是没有最终做决定的。他们各种扯皮、各种开会,平津公立九校的学生则成为牺牲品,全部停课等着那帮人讨论教育改革。
因为“中华大学”这个校名,已经在社会舆论中臭大街了,九校合并后采用“国立北平大学”的名字。
之前的各所公立大学,则成为国立北平大学的下属学院,比如北工大被命名为“国立平大第一工学院”,北洋大学被命名为“国立平大第二工学院”,农大被命名为“国立平大农学院”。
由于平津两地的公立学校,普遍欠薪达8—10个月,李石曾通过在南京的频繁活动,最终经宋子文同意,获得天津海关和长芦盐署的拨款做为经费(每月30万大洋)。
被周赫煊策动报纸那么一稿,李石曾比历史上提前一个半月离开南京。即便如此,等他来抵达天津时,时间也已经来到10月10日,刚好是双十国庆节期间。
张继等人在天津的旅店住下,李石曾则带着李书华,前往三乐堂拜会周赫煊。
佣人领着他们进去,结果在客厅里面,意外遇到蒋百里、张君劢和徐志摩,这三人是结伴北上看望梁启超的。
“百里兄,君劢兄,想不到二位也在。”李石曾抱拳笑道。
“石曾兄!”蒋百里、张君劢齐齐站起来。
周赫煊也问候道:“石曾先生好,润章先生好。”
李石曾半开玩笑半埋怨道:“明诚你在报纸上把我臭骂一通,我怎么好得起来?”
“我不骂得狠些,估计石曾先生现在还留在南京呢。”周赫煊笑道。
蒋百里问:“教育经费筹到了?”
李石曾点头说:“筹到了,天津海关和长芦盐署,每月拨款30万元作为教育费用。”
“我看这钱很难拿到手。”张君劢悲观地说。
李石曾却很乐观:“中央财政部都发话了,他们还敢扣留经费不成。”
这是多么天真又可爱的老先生啊!
周赫煊无奈地提醒道:“石曾先生,你别忘了天津是谁的地盘,你被人当枪使了。”
“什么当枪使?”李石曾不解其意。
蒋百里解释道:“天津海关和长芦盐署的钱,首先要被洋人拿去偿还旧日欠款。剩下的银子很多,南京政府想要拿到手,但天津是阎锡山的地盘,双方如今正围绕着关余银子在明争暗斗。你想从海关和盐署拿钱,等于一头撞进了洋人、南京和阎锡山的三方斗争当中。”
一语惊醒梦中人,李石曾听得目瞪口呆:“这这……这可如何是好?”
李石曾真的想哭,南京政府铁了心要废除大学院制,他为了坚持教育改革,不惜导致北方多所大学停课。这骂名肯定是背定了,他很清楚,也不计较个人名利得失。
好不容易丢下老脸,到处求爹爹告奶奶筹措经费,宋子文也答应批给他每月30万元税款。李石曾都还没高兴几天,现在却发现被人给耍了。
“唉。”周赫煊还以为李石曾是带着钱来的,没想到居然空着双手。
李石曾宛若虚脱一般,斜躺在客厅的沙发上。
他是真的累了,心累!
周赫煊说:“得想个法子破局才行,不然北方教育界还得乱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