挖坟见棺和平坟种地,适用刑法不同,加上赎刑的存在,也会让一些豪绅大户肆无忌惮。
顾正臣不太可能去修改大明律,将平坟为田园者杖一百改为杀头,以苛刑来避免平坟之事发生,即便是提出修改,也不会通过。
可眼前的事还需要解决。
顾正臣思虑再三,言道:“以河北巡抚使的名义传令布政使司、各府州县衙门,命官员在八月移民之前,编纂完成移民百姓坟丘方位文书,作为日后判决此类案件的依据。”
“为杜绝此类事发生,以安民心,找出相应田契,在田契之上添注坟墓所在,日后田契交易,必须注明坟墓这一条,谁的田契谁负责,一旦坟墓被破坏,便按律令惩治。”
“特别明确一点,此类案件,禁止赎刑!这种政策,日后保留下来。”
费震、赵新对视了一眼,连连点头。
这样一来,那百姓也该安心了,毕竟县衙留了底,日后出了事一查一个准。
顾正臣也想过建造公墓,可这样一来就等同于迁坟了。
民间讲究一个入土为安,不去打扰逝者,且有“切莫迁坟,十迁九败”的说法,即便是提出来,估计也没几个人答应,起不到安抚人心,消除顾虑的作用。
再者,这个年代虽然弄块山修公墓不需要卖坟头钱,可若是推开来,那也是一大笔花销。
眼下最稳妥、最省事的法子,还是记录备案,按律追责为上。
顾正臣侧身看向费震等人:“以最快的速度传到地方上,并让地方衙门赶在主动移民截止日期之前告知百姓,不得有任何遗漏。”
“是。”
费震等人领命,随后布政使司外马蹄声阵阵,逐渐远去。
四月二十七日。
洪洞县。
主簿胡西楼拿着一本册子交给知县肖九成:“布政使司摊派洪洞移民三千七百户,目前已收到两千九百户主动移民。即便是强制移民,也没多大压力了。”
肖九成接过册子看了看,呵呵笑道:“强制移民?我看没这个必要。临近最后日期,一些观望的百姓也必然会做出选择。但凡有一部分人赶在最后日期之前来,那咱们的移民户数也就达到了。”
胡西楼笑道:“若是能全额完成,县尊便是有功。”
肖九成脸上的笑意逐渐没了,转为愁苦:“什么功劳不功劳的,朝廷不摘我的脑袋,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且不说这些了,那些人还在奔走吗?”
胡西楼肃然起敬:“都在奔走。”
肖九成叹了口气:“不愧是镇国公府的族人,一个个都是了不起的。”
胡西楼很是认可。
自移民告示张贴当日,镇国公夫人主动到了县衙,了解移民之策后便安排顾家人与县衙之人一起奔走相告,给百姓讲解移民之策。
这里面,不仅有镇国公的夫人,还有镇国公的母亲,大伯,叔叔,兄弟,甚至在几日之后,久不露面的老顾氏也走出了家门,到了城外村落里,给百姓讲解移民之策,呼吁百姓抓住机会主动移民。
这一家人的举动,特别是顾家只留一脉,其他全部参与移民的壮举,让许多百姓心服口服,加之这里是镇国公的老家之地,一些豪绅不仅不敢乱来,还主动前来报名,签下了移民请愿书。
比如张达摩的家人,人家就打算全家移民呢,最近都在变卖家产,还打探过能不能早点移民,也不知道是担心镇国公秋后再算账还是怎么滴。
李庄。
张希婉站在一群百姓面前,面带轻柔的笑意,说道:“大家都是有儿女的,还是需要为他们做一些长远的考虑。移出去之后,日子会越来越好过。三五年之后,便能抵上这里三五十年,为何不能大胆一些,这一次移民机会若是抓不住,往后被大户欺负了,也只能追悔莫及……”
黄庄。
顾知微站在高处,挥舞着手臂:“祖坟的问题都给你们解决了,还顾虑什么?向前走,向前看,我和你们一起走,去垦荒!”
王河村。
顾不器扇着蒲扇,给一旁的老人送风,笑呵呵地说:“移民的路上不用担心,我问过了,太行八陉里面都在储备粮食,每三十余里就有一处粮仓。你只要坐在板车上,吃喝不用担心,秋天走,那时不冷不热……”
官道,马车慢。
老农刘五更听到了动静,转过身看了过去,身后的三个儿子也停了下来,看着不断接近的马车,次子刘二鼓轻声道:“好像是顾老夫人的马车。”
刘五更也认了出来,毕竟这辆马车这段时日经常下乡。
马车停了下来。
顾老夫人掀开帘子看着刘五更等人,平和地问道:“我记得你,刘五更大伯是吧,你们这是要去县城?”
刘五更心头一热。
这顾老夫人可是镇国公的母亲,竟还称自己为大伯,就这份亲和感就令人十分舒坦。
刘五更咧嘴,露出了憨厚的笑意:“前几日听了顾老夫人的话,又有衙役讲了许多,我想通了。这不是,和儿子一起去县衙,我们也主动移民。”
顾老夫人很是高兴:“你们能想通就好,走出去未必不是一天新天地。再说了,镇国公也是洪洞人,你们若是移出去过得不好,安置不当,受了委屈,大可以给我们捎个信来,我不信他会不管你们。”
刘五更笑得更灿烂了,一口牙都冒了出来:“老夫人说的是,我们这次移民安心得很。”
顾老夫人寒暄了几句,对刘五更的三个孩子说:“记住了,无论移出去多远,这山西是根,不能忘。等日子好起来之后,也回来看看。”
刘大鼓等人连连答应。
落下帘子,马车再次行进。
顾老夫人看向闭目养神的老顾氏,轻声道:“母亲,你孙儿做的是一件利好无数百姓的事,心里还有怨言吗?”
老顾氏睁开眼,长叹息一声:“一开始确实有怨言,可如此大规模移民,没人打个样,确实不行啊。他是对的,是我太固执了。”
顾老夫人伸出手房子帘子边,顺着点缝看向路边的树林与田地,轻声道:“我们是诰命夫人,正臣又是朝廷国公,我们这一家子,只能以国事为重,家事为轻。”
“今日的因,他日的果。母亲看着吧,十年之后,这些移出去的百姓,不少人一定会感激咱家,感激朝廷。这些人里面,绝大部分都不会再发愁,愁下一顿能不能吃上饭。兴许,他们之中有一部分人还会愁下一顿吃什么饭菜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