茹月声音微低,缓缓而言道:“你们害怕介入他人因果,这才不敢对那黄大仙下手。”
“但我不怕,那黄仙和寄居在他身上的鬼伥折磨过我,我找他们报仇是天经地义的事。”
我和茹月置身于一个阴暗潮湿的甬道里。
四周空气越来越凉。
我不由得打了个哆嗦,随即将视线再次凝在面前穿着红衣红裙的女人身上。
这是我第一次认真打量一只厉鬼。
即便是这么幽暗的环境下,还是能清楚地看到她周身环绕着浓烈的黑雾。
这些黑雾是煞气,昭示着主人的仇恨和怨念。
猩红如血的唇微微开阖,悠长的叹气声响起。
“我爹是旧时的秀才。”
“后来时代变了,皇宫里的皇帝被赶走后,我爹引以为傲的秀才身份也变得一文不值。”
茹月幽幽道。
那突出的眼白里流露出一丝悲凉。
“我爹想不通,日日借酒消愁,从人人尊敬的秀才,变成了个喜欢耍无赖的酒鬼。”
“从有记忆起,他总是对我和我娘拳脚相加,我从来没有吃过一顿饱饭,我娘重男轻女待我也很是刻薄。”
我微微抿唇,想到自己童年的遭遇,心中对茹月的恐惧少了些许,多了几分同情。
“后来我爹收了潘家二十块大洋,一麻袋大米,就把我卖给了潘家老爷潘德宏做妾。”
“我是潘德宏的三姨太,比潘德宏小二十三岁,也是最受宠的一个姨太,那时候的我受尽宠爱,风光无限。”
“市面上最好的缎子,最稀罕的雪花膏、腻子粉,甚至洋人用的香水我都有。”
“所有人都羡慕极了我,一个姨娘居然有正室都没见过的东西。”
“潘德宏再忙,每月都要陪我跳几支舞,听一场戏,这点小小的付出,竟让我误以为自己是被爱着的。”
青黑色脸上露出一分嘲讽的笑意。
茹月嗤然道:“四姨太、五姨太进门后,潘德宏也是这么对她们的,可我还是心存侥幸,觉得潘德宏爱我。”
“直到潘德宏将我剥光了衣裳,让家丁打我,我这才明白,原来我被当过宠物、当过泄欲的工具、当过生孩子的肚子,唯独没有被当成过人.....”
真是可怜......
虽然我也有过无比艰难的过往。
但是同茹月比起来,我至少有爱我的男人。
在被人欺负的时候,也有能够保护自己的权力,虽然赵彩凤和陶东峰一家不把我当人看。
但至少法律赋予了我做人的权力。
我看着满身幽怨的茹月。
在那个时代,茹月明明是受害者,可她却被扒光衣服,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打得满地打滚。
茹月压根就没有被当做人对待,她像是宠物,像是牛马,唯独不像是人。
我微微抿唇,沉声道:“你应该对付不了那个东西的。”
刚才茹月的意思我听懂了,她想要自己对付黄大仙和他身上的鬼伥。
但直觉告诉我,茹月对付不了那些东西。
茹月动作僵硬地摇了下头。
“乔小姐,您是有本事的人,当初您的黄箓斋,镇住了满屋子的纸人,只要我俩联手,一定能.......”
“对不起。”
袖子下的手微微捏拳。
“我不是乔染音,我叫陶安染,一个什么都不会的陶安染。”
越说我的语气变得越低。
不知道是不是被认错的次数多了,我会下意识地将自己和乔染音对比。
每次都会无奈且痛苦地承认一个事实。
在乔染音面前,我什么都不会,什么也不是.......
茹月微微愕然。
高高凸起的眼睛瞪了瞪,那扩散至边缘的幽深瞳孔里带着些许不可置信。
片刻后,她才幽幽道:“转世么?”
“呵,瞧我,被困在这里太久,竟然变得糊涂了。”
“这么多年过去,乔小姐又怎么可能还活着呢?”
茹月的声音里带着些许自嘲的意味,更多的确实无奈和失落。
毕竟只有乔染音那样的人,才能帮她。
我心脏微微发沉。
这些与乔染音接触过的鬼怪,几乎都能把我看成是乔染音。
那同乔染音朝夕共处的柳墨白呢?他难道看不出来么?
一个我不愿意承认的答案呼之欲出。
心脏也因为这个答案而剧烈跳动着。
我害怕了.......
这些事情万万不能再想了,现在得想办法出去,我深吸一口气:“那接下来该怎么办?”
茹月幽幽道:“我还是要去见那黄大仙。”
“可你......”
见我犹疑,茹月声音沉了沉。
“鬼怕灰飞烟灭和人怕死的感觉是一样的,这是一种来源于本能的恐惧。”
“茹月这一生从未被当做人看待过,这次我想给自己一次当人的机会。”
“就算是灰飞烟灭,我也想要当一次人,想为自己豁出去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