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腿脚残废的家伙,住一间病房难免会有尴尬时刻,我看包子只是不愿意听林道长安排,便主动提出送她回家歇着去。
只是扭个脚,在家一样休养,而且住到家里,林道长总不能赖她家不走。
林道长明显舍不得失去照顾包子的机会,但他肯定更不愿意包子跟顺风住一间病房。
“有劳冷组长。”林道长向我拱手道。
“不客气。”我笑了下,没回礼。
林道长又嘱咐包子好些话,才依依不舍地离去,貌似是还有事要办,不能在医院逗留太久。
单位里奇葩多,我也是见怪不怪了,林道长刚走,包子就掀开被子,蹬着她那条好腿表达‘欢乐’的心情。
“你就这么不待见你的救命恩人,林道长除了说话肉麻点,条件还成啊。”我扒在门边,看着林道长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才放心跟包子聊他。
“他脑子有病,不正常的,好阔pia!”包子抓起一根香蕉剥来吃。
“哦,因为他喜欢少女?”我听包子说她和林道长认识三、四年了,他们刚认识的时候,包子可是妥妥的未成年。
“不啊,因为他有妄想症!”包子戳戳自己的脑袋,夸张地说:“很吓人啊。”
顺风不太了解我们单位的情况,纳闷地问:“有妄想症的人可以正常工作吗?”
“他对别人没有,只对我有,三生三世十里油菜花……他说他前世叫夜桦,我叫白缱。”
“这是抄袭吧。”我严肃道。
“谁的前世会按小说抄啊,编也编个让人信服的嘛。”包子摇头叹息。
那年包子跟林道长初遇,正是在一片油菜花田中,他说她是他寻了三世的恋人,他们的定情场地就是十里油菜花田。
第一世,包子是海外神山山大王、妖王白缱,第二世,包子投胎成为凡人狗蛋儿,第三世…就是现在。
“不对啊,第三世你不是应该归位,变回山大王白缱吗?怎么还是人呢?”我双眼迷茫地望着包子。
“你真信他啊?什么狗屁妖王,我也不可能叫狗蛋儿!”包子气乎乎地将香蕉皮投进垃圾桶,准头不错。
“没准儿是九尾狐呢,四海八荒第一美女,赖名好养活而已,不能代表什么。”
“呸!他说我是黑熊精,因为头顶有一撮白毛,才姓了白,啊啊…好气啊!”包子捶着无辜的枕头,旁边床的顺风也在捶,只不过是忍笑忍的。
用这样独特的方式追求女孩子,难怪包子不想见他,第一次见面就说女孩是黑熊精的男人,绝对是凭实力单身。
他越是对包子情意绵绵,包子越是要躲他,无论他表现得多么柔情似水,包子都无法忘记,自己是只头顶有撮白毛的黑熊精。
要想淡忘,只好不见。
好在林道长认定包子和他有三世情缘,他们的名字刻在三生石上,是挣不开、甩不掉的,因此并没有对包子死缠烂打。
就林道长说的这些话,听着确实不像正常人,现今这世不说,我想不通,曾经的他是怎么爱上一只黑熊精的?
黑熊精·狗蛋儿·美少女包紫晴,包子这三世连起来,可不像在渡劫,明显是越过越好。
“狗蛋儿那世你是干嘛的?”顺风抹掉溢出眼角的泪,不敢笑得太张狂,怕惹恼包子。
“叫花子。”包子气鼓鼓地说,“还是个弃婴,被老叫花子捡去,卖惨讨钱。”
“后来成丐帮帮主了?”顺风好奇地问。
“没,让人把腿打瘸了,不过救了一个落难书生,那书生后来高中状元,打算回去找狗蛋儿娶她为妻。”
“嘿,这书生难得不是个忘恩负义之徒。”顺风感叹。
“可惜狗蛋儿已经饿死了。”
“好惨……”
“果真是人不可貌相,林道长怎么想出这些狗血情节的呢,人才。”
顺风眼珠一转,正色道:“也许他说的是真的呢?”
包子一枕头飞过去,砸在他脸上,我无奈摇头,心说顺风这小子没比林道长强多少,如果林道长的话是真,那岂不是说包子就是黑熊精么。
不过既然要编故事哄女孩子开心,起码得把她编成九天仙女下凡尘,再不济也是个痴情花妖,照着聊斋故事编,才子佳人准没错。
包子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聊起她和顺风这次遇险的事。
提起这个顺风更精神了,说他如何勇猛,收服了千年猫妖。
我是半个字都不信,除非他一剑下去,那猫妖刚好寿终正寝。
包子早让单位的同事给看过,那宅子根本没问题,别说千年猫妖,就是十年的老猫也没有。
“就一只三个月大的猫崽儿。”包子拆台道。
“那是猫妖的徒子徒孙,你不懂!”顺风竭力维护自己的面子。
“行行,我知道了,你厉害。”怎么说顺风现在也是个小男子汉了,基本的面子还是要留的。
顺风这小子业务能力拉垮,但接单水平高,我不知道他从哪拉来的客户,真信他是有道高人,请他去家里捉妖。
除了那只三个月大的猫崽子,他们什么都没捉到,只是在意中发现了那家有间密室。
而雇主并不知道自家宅子有密室,所谓闹妖,就是那密室闹的。
包子和顺风配合得挺好,俩人各说各的,版本略有不同,但不妨碍我拼凑出事情的全貌。
“姐,等我脚好了,咱们去玩密室逃脱呗,雇主说了,那间密室他暂时不动。”包子眼含期待地看着我。
“对对,绝对比外边的店好玩,里边没电子产品啊,全是纯正古法机关,到时你开直播,肯定吸粉!”
“人家密室,万一里边藏着金条呢,咱们进去探险,回头少个几箱,你说得清楚吗?”
“带他一起进去不就得了。”包子倒是不客气,好像讨论的是她家,不是雇主家。
“别闹腾,乖乖养伤,机关我不擅长,碰坏了咱赔不起。”
家里边藏着带机关的密室,这是普通人家吗,万一密室里再藏堆古董金银,我们给翻出来了,这可不是好事儿,人家要不想漏财,把我们闷密室里灭口,又得麻烦掌门派救兵去营救。
这俩小家伙是不知人心险恶,当然我也纳闷,雇主和他们是陌生人,他们替人家捉了只猫崽儿,就不拿自己当外人了?
聊够了我送包子回家,上下楼背着走、把她美坏了,到她家,掌门夫人推着轮椅等在门口,刚把人放下,电话就响了。
我一看是短信,未知号码,问我晴儿到家了吗?
我问您哪位?
他回复说林玄镜。
——林道长啊,她到家了,掌门夫人推她回屋了。
林道长很快回了条多谢。
这位林道长对医生和我都很客气,如果不是听了他那些‘奇思妙想’,我会觉得这是个特别严肃正经靠得住的人。
他和包子其实一直有联系,这是路上包子偷偷告诉我的。
只不过是林道长发消息,包子删除,或者他打电话过来跟她聊天,她想办法结束对话。
包子跟我说了实话,她躲避林道长的原因不仅仅是黑熊精的问题,还有一种包子无法接受的违和感。
她觉得林道长这个人不真实,他看她的眼神,也不真实,好像幻影在看着另一个幻影,通俗点说,就是不接地气。
两个人的脑回路不在一个层次,林道长在跟上演她三生三世,包子却是活在当前,只识今生的普通女孩。
“不过多数时候,我还是觉得他精神有问题。”这是包子对林道长此人的最后总结。
要说林道长另有所图,我实在想不出他能图什么,让包子相信他,然后再仰天长笑,说你终于上当了,看来我骗术已入化境,飞升指日可待?好无聊。
走出包子家的小区,我没忍住,还是给她发了条消息,‘万一是真的呢’。
如果有人对十年前的陈清寒说,你将来的媳妇是从境外古墓里挖出来的千年老粽子,她不论死活都不是人类,陈清寒也不会信。
没过一会儿,包子给我发了张西游记里黑熊精的表情包。
我有点不放心,又嘱咐她一遍,别跑去人家家里探险。
闹妖精和探人家密室是两回事,而且事实证明,那家根本没妖精。
只是雇主总能听到呜呜的声音,像风声又像人的哭声,就在自家屋里。
后来各种声音不断,还有婴儿的咿呀学语声。
这人虽然年轻,可特别迷信,先是请风水先生去家里看,先生说风水没问题。
他就又请高人去家里做法,不知从哪联系着顺风的,顺风掐指一算,说人家家里闹妖精。
最后真相大白,原来是一只猫崽钻进地下密室,没吃没喝又出不去,弄出的各种动静。
顺风替人捉妖全为爱好,赚钱倒在其次,所以只收了车马费,没收捉妖的钱。
他这爱好他亲爹拦都拦不住,我劝他也是无用,我倒希望他当个神棍,招摇撞骗、远离危险。
这些日子我基本住在组里,送完包子,我就回去接着办公。
几天来我看了一堆有关灯的档案,看得我一闭眼,眼前就有各种灯在飞转。
夜里陈清寒又给我发了条短信,用的不是那天的号码,换了个新的。
这次语气轻松,问我最近过得怎么样。
没打电话,就说明不能说话,只能打字。
我告诉他最近接了个大任务,忙得住在组里了。
他说他那边已经稍微稳定下来,以后可以常发消息。
关于任务的事,我没有多问,他现在不能用自己的手机,我之前给他的消息他应该是没看到。
聊了几分钟,他那边有事,我们的沟通终止。
可能陈清寒是我的吉祥物,刚跟他聊完,对比软件就停了,屏幕弹出提示,说找到了匹配的目标。
匹配成功的不是照片,而是一幅画,画中的灯和我从手术室捡到的那个基本一致。
我调出这幅画所属的档案,它的存档日期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初,而且这份档案不是原始版本。
初始版本是50年代的,八十年代初,单位重抄了那份档案,后来又扫描进档案库,做成电子版。
初始版本就没有照片,那时的前辈手里没有相机,但擅长绘画,他把灯盏先用铅笔画成素描,之后用彩笔上色,八十年代初的版本只重抄了文字内容,这幅画没有重新绘制。
不过它保存的比较好,扫描时颜色依旧新鲜,对于见过实物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是同一件东西,至少是相同的物件。
很多东西不可能只出现在一个地方,或只经过一个人的手,甚至有些物件,不知转过多少次手。
初始版报告是个叫黎放的人所写,但事情却发生在旧时代。
那时战争还没有爆发,朝廷尚在,一对洋夫妇到南边某城开了家福利院。
被当地报纸报道过,说是大慈善家,专收弃婴孤儿、小乞丐。
偶尔也收留无家可归的病人,或是疯子、傻子。
这灯就是那对夫妇带来的,他们声称此灯可以减轻人的痛苦,使人忘记苦难。
当然,这话是对内说的,可没对外人讲。
黎放知道这事,是因为他父亲就是被福利院收留的小乞丐之一。
他们亲眼见到疯癫阿婆经过‘治疗’变得平静,其他人渐渐信了那神灯可以治病,但黎放的父亲不信。
他父亲年纪虽小,却是老江湖,见过有人卖山楂大力丸,或掺了止痛药的‘仙丹’。
他不信一盏破灯,能消除人的痛苦,所以他想尽办法躲避‘治疗’。
福利院里吃好喝好,那对洋夫妇舍得花钱,黎放的父亲便舍不得离开。
可眼看着大家都接受过治疗了,他死活躲不过去,只能逃出去再说。
他不想变成其他人那样,他们平静却呆滞,像是活着的死人,他害怕自己也变成这种人。
但他还是有些天真了,那对洋夫妇哪里会让他逃脱,凡是进了福利院的人,根本没有出去的可能。
他被守卫捉住,关进福利院的地下室,他以为自己大难临头,然而此后数日,他像是被人遗忘在地下室的破家具,他喊叫无人搭理,渴了就接管道里滴出的水喝,饿了只能忍着,差点活活饿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