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还没到,胡宝珠的贺岁电影就开始宣传了了。
海报上的她穿着一袭白色低胸短裙,媚眼如丝,笑靥如花。谢颖和同学走在大街上,看到海报,她们都皱起眉头。同学不理解胡宝珠小小年纪为何要做如此媚态,而谢颖则担心好姐妹受了多少委屈,才会这样改变风格。
2003年的高考难度大大超过了胡宝珠的预期,她连二百分都没有考到。这个成绩太难启齿,胡宝珠含含糊糊,只说特别不理想。
后来,胡爷爷去谢家做客,酒喝多了,才吐露了实情。胡爷爷还说,宝珠没有心思读书了,恐怕以后也不会再考学了。
一个学期很快就过去了,胡宝珠跟谢颖见了一次。那时谢颖快放寒假了,而胡宝珠正好在山城拍戏,谢颖请了假,跟她吃了一顿火锅。
胡宝珠戴着棒球帽,用口罩遮脸,害怕被别人认出来。但是在看到谢颖的那一瞬间,她控制不住手舞足蹈,又跟谢颖上演了一场姐妹情深的戏码。
只不过,这一次她们都不像小时候那么激动了。
在吃饭时,胡宝珠还是戴着帽子,只是把口罩给摘了下来。谢颖低声道:“你现在是大明星,谁会相信你会在学校附近的小饭馆出没呢?放心吧,不会有人认出来的。”
“认出来倒也罢了,我是担心他们骂我。我一挨骂,你也别想吃好。”胡宝珠很小心地嚼着一片青菜:“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名声有多差。”
“可是,你的官司不是打赢了吗?”
“赢了又怎么样?不造我的谣,那些好事之徒就少了很多谈资。所以,他们假装看不到我胜诉,该嚼舌头的,还是继续嚼。”胡宝珠耸耸肩,像个成熟的大人:“反正,我已经习惯了。”
胡宝珠夹了一块肉,拼命地往口鼻的方向扇气,她不敢吃肉,因为一吃就发胖,所以只能闻味道。人品已经被人骂得惨不忍睹了,她不能放弃自己的身材。
谢颖很担心:“宝珠,常年不吃肉,你会营养不良的。”
“没事。”胡宝珠毫不在意:“我身体上不舒服,心里就会好受很多。”
“……你何苦这么折磨自己呢?”
“反正,我也不知道活着的意义是什么。”胡宝珠眼里的光一点点黯淡了下去:“不演戏,我就没有收入,还会被人耻笑。想要继续演戏,那就只能这样半死不活地活着。”
“那你去演话剧不行吗?话剧的圈子要单纯一些,话剧演员也能养家糊口啊!”
胡宝珠苦笑:“你以为话剧是我想演就能演的?话剧的圈子我根本就进不去啊!”
“那,捧你出道的那位王导演呢?他不管你了?”
“啊,他啊……”胡宝珠把声调拖得长长的,叹了好几声气,才说道:“我和他早就不来往了,因为……谢冲不是不喜欢他嘛……王导有跟我交往的意思,但是我不喜欢他,我不屑跟他搞暧昧,所以就把他撵走了。”
“……宝珠,你真傻,谢冲又不是你男朋友,你为了他离开你的伯乐,真是太蠢了!”
胡宝珠双目无神,呆呆地说道:“我本身就不聪明,脑袋不灵光,总是走错路。我只能保证我的心意。这颗心,恐怕,永远都属于谢冲。”
……
谢颖握着胡宝珠的手,动情地说道:“可是谢冲并不珍惜你的情义。你对他这么痴情,只能感动你自己。”
“无所谓……”胡宝珠的神色不见一丝哀怨:“他过他的,我过我的,我不会怨恨他。”
“宝珠,照顾好你自己。”谢颖说得很委婉:“违背你心意的事情,千万不要做。”
“放心吧!”胡宝珠说道:“不管别人往我身上泼多少脏水,我始终有勇气堂堂正正地说,我从头到脚,都是干干净净的。”
所以,在看到新电影的海报时,谢颖不相信好朋友做了违背她心意的事。只是离开了王导之后,她拍不了好剧本了,她只是在演艺圈里混口饭吃。
所以,当同学嘲讽胡宝珠时,谢颖总会为好朋友据理力争:“她是个特别好的姑娘,她很善良。她赚的片酬不高,但是她给母校捐了很多书!”
同学便七嘴八舌地嘲笑道:“她捐的那些书,她能看懂吗?她不是连高中都没有读完吗?几年前,多少专家批评她不学无术,带坏青少年。”
……
这一点,谢颖确实没法反驳。
但她还是想为好朋友争辩:“老家有个上不起学的女孩,胡宝珠把钱寄回给老家,资助那个小女孩读书。她真的是个特别善良的女孩子!”
“她资助别人读书,可是她自己不会读。”同学们继续嘲讽:“高考还不到二百分,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胡宝珠高考分数没有瞒得住,看来全天下人都知道了。
谢颖拉下脸来,不悦地说道:“她确实不够努力,但她没有读书的天分,这也是事实。我们努力读书的目的,不是嘲笑那些读书不好的同学。我们的优越感,不应该建立在成绩之上。”
同学们全都愣住了。
谢颖跟同学关系很好,可是只要一提起胡宝珠,她就会变得很有攻击性。
谢颖也不掩饰她和胡宝珠的关系,她跟同学说道:“我和宝珠是最好的朋友,她的为人我最清楚。你们可以对她心存成见,但如果再在我面前攻击她,那就是故意挑衅我。我不喜欢这样。”
从那以后,果真没有人再在谢颖面前提起胡宝珠了,谢颖也孤单了一阵子。她为维护好朋友的形象付出了相应的代价,可这些代价胡宝珠不会知道。谢颖不在乎,也不计较这些付出。她对朋友尽到了义气,这就足够了。
放寒假,谢颖要坐飞机回家,这是妈妈很早之前就跟她说好的。学校距离家乡太远,坐绿皮火车要倒腾很久,还是坐飞机更快捷方便。
谢颖舍不得花钱,妈妈便告诉她:“妈妈很有钱。而妈妈赚钱的目的,就是不让你受苦。”
完成高三陪读的任务之后,妈妈全身心投入到事业当中,她很少说起工作上的事,谢颖以为她只是个普通的大学老师。
直到有一天,她在食堂吃饭,电视里正在播放着文艺频道的节目。主持人介绍一个舞团最新排练的节目,而那个歌舞团的艺术顾问,正是范玉琢。
谢颖眼睛都直了,妈妈不声不响,居然混到了歌舞团的艺术顾问?
在电话里,范玉琢的语气低调而又自豪:“没什么大不了的,在以前一起跳舞的姐妹当中,我还没混到最好呢。”
范玉琢面临着一系列演出,春节估计要在欧洲巡演的过程中度过了。范玉琢让女儿先去省城看望姥姥姥爷,再回家陪爷爷奶奶一起过春节。
谢颖满口答应,没有一丝不情愿。范玉琢夸她懂事,可她并不知道女儿的心思——汪浩川要在省城倒一次车再回家,而谢颖巴不得跟他同乘一辆火车。她实在太想念汪浩川了。
她和汪浩川的通信方式依然是书信,情长纸短,每次都有说不完的话,光靠电话和短信是远远不够的。
谢颖上大学后第一次哭鼻子,是因为军训太苦了。跟大学相比,高中时期的军训简直就是在过家家。大学的军训不仅强度大,时间长,教官也很严厉。谢颖体能极差,好几次都被教官骂。
她自尊心很强,她的脆弱只能让汪浩川知道。在新生军训时期,她还没写完信,汪浩川的信便到了。
汪浩川说,他们大一第一个学期几乎都在军训,就跟新兵连军训差不多。他经历了一场旷日持久的野外拉练,差点儿中暑。他身强体壮,尚且难以坚持,更何况瘦弱的谢颖呢?
看到这些文字,谢颖就得到了莫大的安慰。
汪浩川还在信中写道:“小颖,如果实在难以坚持,就不要硬撑着,更不要以‘谢庆义女儿’的身份约束自己。你小时候生过好几次大病,如果因为过度劳累,导致旧病复发,教官也会理解的,会让你休息的。”
谢颖会心一笑,在回信里写道:“我坚持到底,尽量不请假。教官要是训我,那我就接受。人总有弱点,我的弱点就是体能很差,我接受我的弱点,尽力去做就好了。”
“躺平”的哲学,谢颖在十八岁那年就已经学会了。想明白之后,她就不会再为体能烦恼了。只要能及格,她就能松口气了。
在那年的十一假期,汪浩川随信寄来一份礼物——他上校报了,他把报导剪了下来,让谢颖保管,那是他们俩的约定。
谢颖仔细阅读了那份剪报,差点惊呼出声——天呐,汪浩川居然跟同学在一篇国内顶级期刊上发了一篇论文!
论文的内容跟野外作战时的实用信号有关,正是他假期实习时遇到的问题。那篇论文的一作,赫然写着汪浩川的名字。那就说明,是他提出的问题,也是他主动解决的问题。
那一年,汪浩川才大三。以一个科研天才的形象,在高手如云的校园中脱颖而出。
汪浩川在信中写道:“出了成果,我很开心,也很激动,迫不及待地要跟你分享这份喜悦。小颖,你会为我高兴吧?”
谢颖不仅仅是为他高兴,还非常佩服他。她郑重其事地把剪报贴在一个厚厚的笔记本上,那里已经贴了很多汪浩川发表的文章了。她喜欢的人如此优秀,她也要变得很厉害才行。
所以,放寒假之后,她最好能第一时间见到汪浩川,她快要被思念折磨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