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浩川准备了一肚子说辞,但是在他说完妈妈的遭遇之后,谢庆收就说“行了行了”,然后要了汪浩川的卡号,转给他三万块钱。
因为太感激了,汪浩川反而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他非常庆幸谢颖不在家。否则,他会更加尴尬、难堪。
谢庆收说道:“虽然你妈……有点儿一言难尽,不过,你救她是没错的。别人会说你同情心泛滥,你妈对你那么不好,你还执意救她。但是我知道,救她,主要是让你自己心里舒服些。”
“……谢谢你,二叔。”
“不用谢。唉,你这个孩子,想过几天太平日子是真难啊。你尽管拿去用,不够了再来。”
谢庆收的仗义和善良,汪浩川记在了心里。以后,这又是一份人情。
汪浩川和谢冲一起出了家门,二人在车上聊着学习工作。汪浩川说,他想读博士,但是考虑到家庭条件,他恐怕无法继续学业了。
谢冲问道:“你不是毕业想去广州找你姐姐吗?有眉目了吗?”
“如果一毕业就能去我姐那里,那就是最理想的状态了。但是工作是讲究缘分的,我不能强求。可能,我还是需要到基层锻炼几年。”
对待未来,汪浩川比谢冲还要谨慎。
到医院了,汪浩川先下了车,他再度跟谢庆收道了谢,又跟老朋友说道:“好好干!等我以后抱你大腿!”
谢冲笑道:“谁靠谁还不一定呢。”
每个认识汪浩川的人都很心疼他。如果他的家庭不拖后腿,那该多好!
汪浩川拿着钱去了医院,他顶着大太阳,晒得昏昏沉沉。他想,已经尽力了,如果这次救不回妈妈,那就算了吧!
大姨在医院里等了很久了,看到汪浩川,她有些愧疚。
她拿出了一个饭盒,里面是炖排骨和烧豆角。闻到饭菜的香味,汪浩川恍然想起来,从前一天晚上到现在,他几乎没吃什么东西。
大姨从口袋里掏出几百块钱:“浩川,这些钱是我攒的,你大姨夫并不知道,虽然很少,但是,能补贴一点吧?”
“不用了,大姨。”
“浩川,你心里有气?不肯收我的钱了?”
“那倒不是。”汪浩川咽下一口饭,说道:“大姨,是我不够好。我明明知道你和大姨夫都是普通人,而且已经给我们很多帮助了,可我还是厚着脸皮跟你们借钱,给你们添麻烦,是我不对。”
“……浩川……”
“大姨,我真的没有怪你们,你和大姨夫对我的帮助,不会因为这次你没借钱给我,我就会忘记。大姨,你放心好了,你们的恩情,我会一直记着的。”
“你这个孩子……”大姨又摸起了眼泪:“你的命再好一点儿,那该多好啊!”
汪浩川的妈妈脱离了危险,被确诊为食道癌早期,这意味着她还需要化疗一段时间。
汪靖怡匆匆回了老家一趟,和弟弟一起,给妈妈找了一个护工。他俩的财力尚不足以支撑找个全天的,更不能像谢家那样找个金牌护工。
大姨跟汪家姐弟俩承诺,只要一有时间,她就会给妹妹送饭。周明理夫妻俩也说,现在退休了,没什么事做,抽空来照顾下亲家母,也是应该的。
汪靖怡跟亲人说道:“你们的心意我都领了,只是我妈妈脾气太差了,我不忍心让你们挨骂。”
周明理跟她说道:“靖怡,该怎么做,我们心里有数。你不必事事都想着别人,把自己搞得那么辛苦。”
汪靖怡轻轻点头。无论在什么时候,总有人帮她,这是一件值得感激的事情。
把妈妈安排妥当了,汪浩川跟姐姐说道:“姐,你有没有发现一个问题?”
“怎么了?”
“咱妈这次没发脾气。”
不仅没发脾气,连说话都客气了几分,没有再用怨毒的话咒骂两个孩子。
汪靖怡说道:“或许是病得太厉害了,没有力气了。反正,我不相信她会回心转意,心疼咱俩。”
他们找好护工,就离开了医院。有人对他俩指指点点,说他俩都有本事,但是都不在医院里照顾。所以说,把孩子养得再好有什么用?孩子自私冷漠,还不够受气的。m
这些言论让人窒息,汪靖怡很想告诉他们——你们知道什么,就在这里妄加评论?
但是汪浩川轻轻拽着姐姐的衣袖,说道:“姐,不用跟他们多啰嗦,咱没必要活在别人的眼光里。”
“话虽如此,但是…听到那些言论,我很难受。”
“嗯,别人的眼光是最可怕的。你以为地狱就是刀山火海吗?不是,他人的眼光才是真正的地狱。”
汪靖怡静静地听完,笑道:“好小子,都开始读加缪了?”
“我都忘了在哪里看的了,我看的书太杂了。”在姐姐面前,汪浩川得意地挑了挑眉:“我是学校借阅图书的第一名,图书馆还送给我一套书作为奖励。”
“不错,书中自有黄金屋。你看了那么多书,明白了很多道理,心胸就会变得开阔。”
听了弟弟的劝说,汪靖怡的心情好了很多。别人的目光算什么?她无愧于心,活得自在就好了。
汪靖怡在娘家、婆家各待了一晚上,还记挂着年幼的孩子,便匆匆离开了。把女儿送上出租车时,汪玉春犹豫半晌,说道:“那个,下次回来,把和和带着。”
“咦?”汪靖怡很惊讶:“你居然想和和?”
“咳咳……倒也没有多想。就是,孩子一回来,家里就热闹嘛!”
“我还以为你喜欢清静呢。”汪靖怡说道:“下次回来,我带着孩子多住几天。”
汪浩川回家整理行李,汪玉春说道:“不在家多住几天了?”
“不了,我很忙。”
“忙点儿好。”汪玉春自嘲道:“只有忙起来,才有可能离开这个家。”
这话让汪浩川颇有些不舒服,爸爸的话里带着一根刺。
汪玉春解释道:“我没别的意思。咱家就这熊样了,这个城市也太小了,你想往高处走,就得非常努力。”
话虽没错,但汪浩川却觉得,爸爸的话里有一些酸楚。
汪浩川心思细腻,很容易多想。他顿了顿,问道:”老爸,你以后,想跟我或者我姐一起生活吗?”
“哈!说得好听,谁愿意收留我呢?我呀,也是孤独终老的命。”
在汪浩川看来,爸爸比妈妈的优点多。爸爸不会说尖酸刻薄的话,他知道自己不负责,并愿意为自己的不负责承担责任。
汪浩川没有接爸爸的话。光是妈妈就足够让他心力交瘁了,眼下他没有精力再安抚爸爸。
反正,爸爸肯定不会分担照顾妈妈的责任。
汪浩川要乘坐晚上的火车,距离上车还有五个多小时。他把行李全都收拾好了之后,拿着自己最重要的一个记事本出了门。
汪玉春问道:“你去哪儿?”
“出去转转。”
上了年纪之后,汪玉春有心跟儿子拉进关系,但是儿子并不想搭理他。他有时气愤,有时后悔——早些年他对孩子付出太少了,孩子大了,也没有义务对他好。
这些年,汪玉春的收入比以前高,日子也舒坦了,他成了小区门口麻将馆的常客。当然,按照他一贯小气的做派,他是不可能赌钱的,也就拿几个钢镚玩玩。
时间久了,汪玉春的家事也被牌友们知晓了。他们羡慕他有一双有出息的好儿女,也可怜他单身多年,他们都劝他找个老伴。
找老伴?
汪玉春压根就没动这心思。他赚的钱自己花,吃穿不愁,为什么要娶个老伴回来添堵?他对婚姻充满了恐惧。
其中一个牌友是儒林街的老街坊,他跟众人说,汪玉春还没离婚,他一直跟他老婆分居。再娶个老伴,那就犯了重婚罪了。
汪玉春也不隐瞒,说道:“只有过去的老街坊知道我过得有多苦。她在家什么都不干,我下班回来,别说热饭热菜了,就连口热水都没有。她看起来文文静静的,其实嘴巴特别毒。别说外人了,就连自己家的亲戚都不搭理她。以前我生病了,只能自己扛着;现在她病了,我也不管她。”
碰巧有一位牌友是位律师,他说道:“虽然你们夫妻关系不好,但是,如果她没有自理能力,你又不养活她,那她可以告你弃养。”
……
汪玉春不敢再摸牌了。
虽然,他并不觉得妻子有通晓法律的本事,但是她心肠歹毒,说不定,她会不声不响地憋个大招,打他个措手不及。
汪玉春决定去看看老婆。
他对老婆充满了怨恨,走到医院,实在不想再受一顿奚落和嘲讽,便买了两斤桃子,让护工带给老婆。
在回家的路上,他路过一个网吧,恰好碰到外甥在网吧外面抽烟。那个外甥,正是大姨的儿子彬彬。
汪玉春也就过年的时候能见他一面,听说他大学毕业了,一直没有工作。
彬彬先跟汪玉春打了招呼,喊了一声“小姨夫”。汪玉春对他上网的行为颇为不满,便冷冷地答应一声,说道:“少来网吧,早点儿回家。”
彬彬不爱听这些话,一边吐着烟圈,一边说道:“我表哥也在里面呢。”
嗯?!
儿子也在网吧消磨时光?
汪玉春立刻闯了进去,在一片脑袋里寻找儿子的身影。
汪浩川偏偏是低着头的那一个。
汪玉春悄悄走进,这才发现,儿子正在记事本上写写画画。
他时而眉头紧锁,苦苦思索,时而在键盘上敲几行字,那都是些公式定理,汪玉春完全看不懂。
别人都在打游戏,聊天儿,唯有汪浩川,他完全不受外界干扰,他甚至都没有发现父亲就站在自己身后。
在如此嘈杂而又浮躁的环境里,儿子依然能保持高度的专注,汪玉春又是感慨,又是佩服。
汪玉春悄悄离开了。
走到吧台,他看到那里有各种饮料小吃,他便付了钱,跟网管说道:“拿一瓶饮料,再泡一碗方便面,送到28号机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