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靖怡从县城回来之后,大姨夫的手术已经做完了。
他躺在病床上动弹不得,但是在面对汪靖怡时,他却想起身表示感激。
汪靖怡连忙让他好好养伤:“大姨夫,你躺着就是了,不用起身!跟我还客气什么?”
大姨忙不迭地说道:“靖怡,多亏了你帮忙,你大姨夫的手术非常顺利。他的腰以前就不好,医生说是先天腰椎畸形,老家医生说,他这种情况不容易定位,要是定位失败了,再开一次刀,效果不一定会怎么样。但是这里的医生经验丰富,说是比他更复杂的情况也见过很多,所以手术很快就结束了。”
“动完手术就好,我一直担心着,现在总算放心了。”
大姨夫躺在病床上,眼泪都快流下来了:“靖怡,要是没有你,我不知道还要再遭多少罪。”
“姨夫,客气的话就不用讲了。如果没有你和大姨,我怎么可能走到这里呢?”
就在入院之前,大姨夫还以小人之心揣测汪靖怡的心思,现在想起来,他感觉十分羞愧。汪家姐弟俩自立自强,知恩图报,这是老家人都知道的事实,他怎么能曲解汪靖怡的心思呢?
大姨拉着汪靖怡的手,悄声问道:“靖怡,我听你那个医生朋友说,你要到县里工作?县里肯定不如市里,你得罪人了?被贬了?”
“那倒不是,大姨……”
大姨夫躺在床上,嘲笑道:“就说你没见识!靖怡到外面磨炼几年,回来就高升了!”
大姨这才恍然大悟:“哎呀,这么好啊!靖怡,你真厉害啊!”
“大姨,姨夫,你们先别高兴得太早,挂职一事我都没有准确消息,咱们就平常心对待。”
“好,好!”大姨夫欣慰地说道:“靖怡这孩子就是沉稳。”
大姨夫给妻子使眼色,让她把住院的钱还给汪靖怡。
汪靖怡不肯收,“在上学期间,你们家帮了我那么多次,你们也没让我还钱啊!大姨,我和二哥的收入还可以,大姨夫住院的费用我们负担得起。再说了,你们千里迢迢来到广州,我还能让你们花钱不成?”
“那不成!我们来广州治病,完全是冲着医院的名声,可不是到你这里占便宜的。”大姨严肃地说道:“如果不收钱,那我以后就不理你了。”
“我才不相信呢!你这么喜欢我,会不理我?大姨,大姨夫恢复还需要很长时间,需要花钱的地方很多。你先把钱收着,如果走的时候还有结余,你再还给我,行不行?”
大姨想了想,暂且答应了。
大姨夫回忆起自己曾经甩给汪靖怡的那些冷脸,他更加无地自容。汪靖怡丝毫没有责怪他,这让他更加难受。
大姨夫一切稳定,汪靖怡便拉着大姨出去转了一圈。大姨心情舒畅,好奇地看着窗外的高楼大厦,汪靖怡耐心地给她做着介绍,让大姨见识大城市的繁华。
大姨却对城市环境并不很在意,她心疼地问道:“靖怡,在这么大的城市里安家,你一定过得很辛苦吧?”
“还好。”汪靖怡心里一暖,说道:“我跟二哥互相扶持,日子有奔头,就不觉得累。”
“你这边家里是一点都帮不上忙,哎,你还是那么瘦,估计连一百斤都没有,真叫人心疼啊!”
“大姨,有你这几句话,我心里就不难过了。”汪靖怡轻轻回了一下头,说道:“在我的娘家,只有你和浩川会考虑我累不累。”
考虑到大姨夫还需要照顾,汪靖怡没有离开医院太远,她找了一家还不错的餐厅,请大姨美美地吃了一顿。大姨会过日子,平日里节俭惯了,汪靖怡想让她吃点儿好吃的。
在大姨夫住院期间,只要一有时间,汪靖怡就去医院探望,别人都说她这个外甥女比亲生女儿还要孝顺。
汪靖怡便认真说道:“大姨和大姨夫有恩于我。尤其是大姨,跟我的妈妈没有区别,我能对他们不好吗?”
大姨夫更加汗颜。他以前对汪家姐弟真算不上好。qqxδnew
大姨夫在广州住了一个月,佝偻的腰渐渐挺直,肢体没有受任何影响。在夏天即将到来时,他选择了出院。
汪靖怡早就说好了,出院的时候她亲自把他们送到火车站,但是当她赶到医院时,他们俩已经悄然离开了。
很显然,他俩不想给她添麻烦。
负责大姨夫床位的护士跟汪静怡说道:“他们俩人都很好。出院的时候,把床铺整理得干干净净,垃圾全都收走了。上一个收拾得这么整齐的,还是解放军战士呢。”
他们是朴实善良的,这一点汪靖怡也知道。
护士又拿出来一个信封,说道:“你大姨花钱特别俭省,但是她很信任我们,她把这个信封放到了护士站,让我们转交给你。”
粗略估计一下,里面大概有两万多块钱。
小护士又说道:“她还让我转告你,这笔钱肯定不够你付的押金,但是他们身上也没钱了,除了路费,就只剩下这么多了。等回到老家,她会还给你的。”
汪靖怡赶忙给大姨打了电话,她已经到火车站了。
大姨问道:“我留给你的钱,你都收到了?”
“嗯,大姨,你当面给我多好。”
“要是当面给,你就不收了。”大姨爽朗地说道:“我感觉那几个护士都挺好的,护士站那边还有一个‘党员先锋站’的流动红旗,所以我很相信他们。”
汪靖怡回头看了看,大姨说得不假,那面红旗非常显眼。
“靖怡,钱你拿着,不要再推辞了。至于其他的钱,我就存到你妈妈的养老院里,有我们在老家,你妈妈的事,你就不用太操心了。”
“大姨,我从来都没有想让你照顾我妈,我妈有多难缠,你又不是不知道。”
“你都能忍她,我这个做姐姐的,又有什么不能忍的?好了,不多说了,快检票了。靖怡,谢谢你!你这个恩情,大姨也记下了。”
在大姨回到老家之后,养老院果真再也没有给汪靖怡打过电话。她主动打电话询问情况,养老院的工作人员说,郭爱云的姐姐经常来探望她,她的健康状况也比以前好了很多。
即便如此,汪靖怡依然无法心安理得地将照顾妈妈的重任交给大姨。她要等一个假期,回老家探望妈妈,顺便把女儿带给父亲看一看。
但是,奥运年的工作量本就比以前大,一场无法预料的灾难,也在向他们靠近。
那一年的5月12号,分散在各地的来城人,或多或少地感受到了地震的威力。
谢颖和汪浩川距离震中最近,他俩都是在上课的过程中感受到震感的。尤其是谢颖,她明显感受到了地面的晃动,她和同学们迅速跑到了操场上。
汪浩川在研究室里奋笔疾书,听到有人呼喊“地震了”,研究室的人都呼啦啦地跑了出去。汪浩川也跟着跑,但是跑到半截,他又折回研究室,抱着笔记本电脑冲出了楼。
实验数据和论文的重要程度堪比生命,这一点汪浩川是非常清楚的。
哪怕远在北京的谢冲,他正在跟同事们探讨着接待外宾的流程,地面晃了那一下,让他有一刹那的恍惚。
谢冲反而是最早得知大地震消息的人,他的脸色吓得惨白,急忙给妹妹打了电话。电话很快接通,谢冲才恢复了平静。
但是,妹妹跟他说,她们已经打好了行军背包,时刻准备到一线去。
谢冲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你确定?现在连灾区是什么情况都不知道。”
“就因为灾区处在失联的状态,所以我们才要去啊!”谢颖的声音很平静:“哥,到现在都没有什么消息,那就说明,这次地震……恐怕非常严重。”
“小颖,你们那里震感强烈吗?”
“嗯。”谢颖诚实地跟哥哥说道:“实不相瞒,楼梯晃动的时候,我和同学都要吓哭了。”
谢冲瞬间意识到了那场灾难的严重性。
“哥,你不要担心我。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现在轮到我们上场了,我没什么害怕的。”
谢冲忧心如焚,急得团团转,但是又没有什么好办法。
在此之前,他并没有意识到“军医”这两个字的分量,在他看来,妹妹的学校就是一所管理严格的医学院而已。直到大灾降临,他才明白,妹妹是一名军人。
“小颖……”谢冲的声音哽咽了:“你是咱家的掌上明珠……”
“我的同学都是家里的掌上明珠啊。”谢颖故作轻松地说道:“哥,我们准备着去灾区救人,不是到枪林弹雨的战场,没有那么危险,你不要为我担心。你这样忧心忡忡,会拖我后腿的。”
千言万语,只能化作一声“保重”。
汪浩川也和同学们迅速集结起来,不论本科生还是研究生,他们都在等着一声令下,就开赴最需要的地方。
汪靖怡最亲近的两个人——丈夫和弟弟,一下子全都紧张起来了。汪靖怡比他们还要紧张,她渴望过安稳的日子,但在这种时刻,“安稳”跟她无缘了。
那一天来临,她爱的人,都不属于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