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便被温软掌心覆住唇,姜雪将青瓷药碗抵在他唇边:“且饮了这盏参茶再说话。”
待白雾氤氲的浴斛抬进内室,姜雪垂眸整理着叠在黄花梨衣架上的月白云纹锦袍。
屏风后传来水声泠泠,她忽觉耳后微热,原是萧湛披着湿发从后环来。
未干的发梢在鲛绡纱衣上晕开暗纹,他埋首在她颈窝轻嗅:“这沉水香倒是比往日更沁人。”
“别闹。”
姜雪转身将玉匙递到他唇边,粳米粥里缀着几粒殷红的枸杞:“太医说这七日需忌荤腥……”
话未说完便被含住玉匙,萧湛喉结滚动间忽而轻笑:“夫人亲伺羹汤,倒是病中幸事。”
窗外竹影婆娑,漏进几缕晨光映在姜雪鬓边的翡翠掩鬓上。
她正要嗔怪,忽被攥住手腕带入怀中,玉匙当啷跌在青砖上。
萧湛指尖抚过她眼下淡青:“回头让司珍局打对累丝金护甲,省得小雪素手操劳。”
而在九重宫阙深处,风子晴对镜理罢惊鹄髻,将鎏金嵌宝护甲缓缓套上指尖。
铜镜映出她眉间新描的远山黛,与鬓边颤巍巍的东珠步摇交相辉映。
“哀家离宫这些时日,皇上功课可还勤勉?”
风子晴漫不经心拨弄着案上鎏金香兽,看着青烟在朝阳中流转。
贴身女官正欲回话,忽闻殿外传来环佩叮当。
十二旒玉藻随着脚步声轻晃,少年天子玄衣纁裳的身影已转过描金屏风。
风子晴执起缠枝牡丹纹银剪,慢条斯理修剪着瓶中白梅:“皇儿来得正好,尚服局新贡的云锦……”
话音戛然而止。姜珩并未如往常般趋前问安,反而驻足在七宝香案前,目光落在那尊未及收起的送子观音像上。
风子晴指尖微颤,一片梅瓣飘然坠地。
“坠儿刚退下片刻,姜珩便随宫人跨入殿门。
风子晴望着少年单薄的身形,指尖突然攥紧了凤椅扶手——这孩子眉目愈发肖似先帝,那个曾用权势碾碎她少女憧憬的男人。
喉间泛起酸涩,她强迫自己扬起慈母的笑意:“珩儿快近些,让母后仔细瞧瞧。”
少年依礼问安后上前,冷不防被拽入带着檀香气的怀抱。
风子晴将脸埋在他肩头,话音里浸着哽咽:“招提寺日日夜夜,母后梦里都是珩儿长高的模样。”
暗地里狠掐小臂逼出泪光,却未察觉怀中身躯始终僵硬如石。
姜珩垂眸凝视地毯上的龙纹刺绣。
这个自称母亲的女人,方才初见时眼底分明闪过嫌恶,此刻却演得这般情真意切。
他忽然想起姑姑教授帝王学时说过的话——深宫里最昂贵的,便是真心。
风子晴终于松开怀抱,捧起少年面庞急切道:“可知哀家为何被困佛寺?”
“为社稷祈福本是太后本分。”
“是姜雪那逆臣的手笔!”
染着蔻丹的指甲深深陷进他衣袖:“她如今连弑君都敢,何况挟制幼主?珩儿莫要被虚情蒙蔽,哀家拼死也要护你周全!”
少年不着痕迹地后退半步:“姑姑教我批阅奏章时曾说,为君者当观其行而非听其言。”
风子晴脸色骤变,精心描绘的远山眉几乎拧成墨团:“哀家十月怀胎诞下的骨血,竟信外人胜过亲娘?”
殿外忽起风雷,姜珩望着母亲扭曲的面容,突然明白为何姑姑总让他佩戴避毒香囊。
姜珩唇角微扬,稚嫩面庞浮起与年龄不符的深沉笑意。
前尘往事如走马灯般掠过心间,那些被刻意遗忘的冷落与伤害,此刻却愈发清晰。
风子晴误将这抹笑意当作妥协,涂着丹蔻的指尖轻叩案几:“你可知姜雪握着怎样的底牌?三军虎符之外,先帝临终前还赐下密诏允她改天换日。”
金丝护甲在烛火下折射出森冷寒芒:“珩儿该与母后同心才是。”
“母亲何须多虑?”
小皇帝摩挲着玉扳指,声线陡然转寒:“三日前太和殿前,姑姑当着文武百官焚毁诏书,金箔灰烬随风散作漫天星火——此事已入起居注。”
太后鬓间九尾凤钗剧烈晃动:“绝无可能!当年密诏……”
话音戛然而止,意识到失言的瞬间,她看见孩童眼底洞悉万事的冷光。
“母亲总说姑姑包藏祸心。”
姜珩缓步绕过青铜仙鹤灯,跳动的光影在他眉间投下明暗交错的纹路:
“可您知道吗?上月十五宫变时,是姑姑用脊背替我挡下淬毒箭矢。御医拔箭时,她肩胛骨距心脉仅差半寸。”
风子晴攥紧锦帕正要开口,却被稚嫩却凌厉的声线打断:“而您呢?六年来唯一赠我的生辰礼,是掺了牵机药的桂花糕吧?”
鎏金香炉突然爆出火星,太后踉跄后退撞翻青玉香案。
她惊觉眼前孩童竟记得三年前冷宫偏殿里,那只被毒毙的试膳狸奴。
“血脉算得了什么?”
姜珩拾起滚落在地的玉连环——这是姜雪去年上元节带他出宫时买的玩意:
“姑姑教我骑射时总说‘小心些’,您教我认字时却说‘摔死正好’。”
太后精心描绘的远山眉扭曲成怪异弧度:“姜雪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她给的,是您永远不懂的东西。”
小皇帝突然露出孩童应有的天真笑容,指尖轻点胸口:“这里跳动的,是姑姑从雪夜里抢回来的心。而您给的……”
他踢了踢脚边破碎的瓷片:“不过是这些冷冰冰的瓷器。”
“您虽生养了我,但我不愿视您为敌。可若您执意针对姑姑,儿臣便只能与您对立。”
“今日恳请您谨言慎行,儿臣会以母子情分保您尊荣。若您继续与姑姑作对,就别怪儿臣不念亲情。”
风子晴攥紧衣袖,精心准备的软话全堵在喉间。
原以为这稚子皇帝只需哄劝几日便会亲近,未料竟摆出这副刀枪不入的姿态。
她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姜雪这妖女好生厉害,竟连亲生血脉都能蛊惑!
“陛下可知自己在与何人说话?”
“自然是乾国太后,亦是儿臣生母。”
“原来还认得哀家是你母亲!”
风子晴凤眸含怒:“哀家看你是被姜雪教唆得连孝道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