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水寒在《大熙日报》里发布了任职以来第一个重大诏令:取消贱籍,禁止人口买卖,从此人人皆是自由民,法律面前一律平等。
需要使用人力的人家,可以雇佣他人为仆,双方需签订雇佣协议,商定薪酬及雇佣年限。
这条诏令随着《大熙日报》的发行迅速传遍大熙。
对身为奴婢、杂户、工户、乐户、部曲等贱籍的人来说,这自然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摆脱贱民身份,获得和良民一样的平等地位,这是他们做梦都不敢想的事。
现在竟然梦想成真。
从此以后,他们想留在主家就留在主家,想离开就离开,再也不用担心犯错会被家法处置,私刑处死。
他们的命不再捏在别人手里,而是在自己手上。
没有比这更让他们振奋的事了。
原本谁做皇帝都和他们没多大关系,现在截然不同。
他们誓死也要扞卫易水寒这位新帝。
对习惯了呼奴唤婢,把奴婢视为私有财产的人来说,这个诏令糟糕得不能再糟糕。
贱民怎么能和良民一样地位?
杂户怎么能和官户平起平坐?
没有了高低贵贱之分,君不君,臣不臣,子不子的,岂不是全乱套了?
这是礼崩乐坏的征兆啊。
他们坚决反对这一诏令。
有的官员甚至以罢官威胁,说若是非要取消贱籍,他们就挂印而去。
对此,易水寒只回了一句:“奴婢的命也是命。”
既然都是命,何来高低贵贱之分?
那些自诩高贵的人家,不也只需要一次行差踏错,就会沦为贱籍吗?
只要贱籍存在,文明就永远不会到来。
他之所以揽下熙国这个烂摊子,就是为了改变那种不把奴婢当人,人人自危的世道。
如此,百姓才能安居乐业,社会才能长治久安。
萧清音也才会愿意留下来。
他把那些强烈反对这道诏令的官员全都扔去矿山挖矿。
在切身体会了一把暗无天日、艰辛绝望的奴仆生活后,这些人全都放弃了原先的主张,转而歌颂起这道诏令。
称赞它是“劈开混沌的一道曙光”,是媲美于盘古开天地的举措。
还夸易水寒是千古一帝。
萧清音知道后,乐了半天。
易水寒送东西催妆时,她揶揄道:“你可真够损的,把一群文官赶去当矿工。”
易水寒轻笑:“鞭子不抽在自己身上不知道疼,他们又不能保证自己一辈子高高在上,万一哪天被我抄家流放,没入贱籍呢?”
取消贱籍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也只有目光短浅的人,才会觉得威胁到自己利益了。
萧清音点头认同:“这倒是,世上没有感同身受这回事,只有易地而处,才有可能理解他人的处境。”
易水寒帮她把耳边的乱发别好,目光灼灼道:“这些事你就别操心了,这几天好好休息,初六可就是我们的吉日了。”
萧清音斜睨了他一眼:“你是怕我没休息好,耽误你开车吗?”
易水寒:“……”
小没良心的。
怕的人是她好吗。
他没好气道:“我是怕你出车祸。”
“那要不我们就不开车了,”萧清音笑道,“反正也有其他办法嘛。”
易水寒凉凉道:“还没成亲你就想守活寡了?”
萧清音朗笑:“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虽然我不介意拿你的银子养汉子。”
还想养汉?
易水寒气笑了。
他捧着这女人的脸,阴沉沉道:“你要是敢养汉,我就是下了地府也要杀回来。”
萧清音翻了个白眼。
男人的嘴,果然是骗人的鬼。
当初还说她养几个汉子都跟他没关系,随便她浪呢。
现在就开始死亡警告了。
她戳了戳这人的眉心,嬉笑道:“那你可要好好表现,要是跟欧阳修齐一样,可不能怪我。”
易水寒脸色一黑。
居然拿他和欧阳修齐这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比,给他等着!
他憋着一股气走了。
萧清音看过他送来的妆奁后,去清点了一下自己的嫁妆。
不数不知道,原来她的嫁妆都堆了好几间屋子。
列的嫁妆单子都不能叫嫁妆单子。
得叫嫁妆本子了。
从萧府要回来的云挽茵的嫁妆,傅惟允一点也不要,全部给了她,还额外给她添了不少。
云昭忙海防,不能回来参加婚礼,派人送了几大箱珍宝回京给她。
宁氏把她当半个女儿看待,她要出嫁,宁氏自然也添了好几个箱笼。
还有姬云华送过来的,裘三娘送来的,前前太子妃送来的……
萧清音自己这些年也攒了不少家底。
看着满满当当几个屋子的嫁妆,她有种一夜暴富的感觉。
她点得头晕眼花才点完。
出去歇了会,司徒枝就来找她。
“萧姑娘,我娘搬到新宅子了,我准备搬过去,我们想邀请您今晚去吃暖房饭,不知道您有没有空?”
萧清音有点讶异:“你娘这么快就搬了?”
司徒枝笑道:“可能是被谭若妍和她娘找琴替的事刺激到了,迫不及待想要摆脱过去。”
萧清音霎时想起《熙闻》创刊号的头条新闻来了,不由笑了。
“我有空,会过去的。”
“好的,我先回去准备准备。”
司徒枝说完,朝她深深鞠了一躬。
“谢谢您这些日子对我的照顾和帮助。”
“哎,行这么大礼做什么。”萧清音赶紧扶起她,“不过举手之劳罢了,以后和你娘好好相处,有需要帮忙的,尽管来找我。”
司徒枝重重点头:“嗯!”
说罢她回客院收拾行李,去找她母亲了。
傍晚时分,萧清音按她留下的地址,找到了永福公主新购的宅子。
这是个只有三进的宅子,还不如永福公主原先府邸的正院大。
萧清音有点意外。
见到永福公主后,她便问了出来:“殿下怎么选了个这么小的宅子?”
永福公主微微一笑:“就我和枝枝还有几个仆从住,用得着多大地方?”
几个?
公主府原先怎么都有一百多人吧。
“剩下的人是留在府里了还是?”
“遣散了。”
永福公主笑道。
“陛下不是发布诏令,取消贱籍了吗,我就放他们归家了,留下的这几个,是签了协议的。”
萧清音挑了挑眉:“您的响应速度可真快。”
“应该的。”
永福公主深深看了她一眼。
“要不是你,我和枝枝现在还水深火热呢。”
在得知秦可岚和谭若妍母女都是找了琴替的事后,她足足半天回不过神来。
这么多年来,她为了能让顺意伯那厮能回心转意,抓着枝枝学琴,把她逼成半个疯子。
自己也半疯不疯的。
结果那对母女的琴艺居然是假的。
那些天赋才华都是别人的。
真是荒谬透顶。
她居然把自己和枝枝的时光都耗费在一件如此荒谬的事情上。
若不是萧清音发现端倪,拆穿她们的诡计,说不定她至死都被蒙在鼓里。
至死都想着赢过一个很可能琴艺连她都不如的对手。
活成一个笑话。
幸好上天还算眷顾她和枝枝。
让她们得以解脱。
这顿暖房饭,其实是她特地为萧清音准备的感谢宴。
“我刚刚吩咐厨房上菜了,我们先去吃饭吧。”
萧清音从善如流:“好。”
吃过饭后,永福公主问起了芸娘母女的事:“取消贱籍后,她们不用受制于秦可岚了对吧?”
“是的。”萧清音点头,“芸娘跟秦可岚的管家和离了,乐团的宁大家惜才,把她们招进乐团了。”
“以她们的才华,下半辈子应该不用发愁了。”
永福公主朗笑。
“改天我得去看看她们的演出才行。”
萧清音听她这么说,顿时明白,她彻底放下过去了。
便道了一声喜:“恭喜殿下展开新生活。”
永福公主笑弯了眉毛:“我这有什么值得恭喜的,你和陛下的亲事才值得恭喜。我准备了一点东西,给你添妆的,等会你带回去。”
“谢谢,那我就不客气了。”
萧清音笑眯眯道。
等离开之时,看着装了几辆马车的箱笼,她才知道,永福公主准备的不是“一点东西”,而是“亿点东西”。
她哭笑不得:“殿下,您这也太夸张了吧,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洗劫公主府了呢。”
永福公主宽慰道:“你放心,我有给枝枝留了的。”
萧清音想了想,收下了。
等以后司徒枝出嫁,她再添回给她便是。
她挥手告别永福公主和司徒枝,坐上马车。
夜色已深,因刚刚下过雨的缘故,街上湿漉漉的,灯光映在积水上面,红艳艳一片。
拐角时,一辆马车迎面而来,差点和他们撞上。
车夫险而又险地勒住马。
那辆马车并未停留,只微微侧开方向,擦着他们的马车过去了。
萧清音问车夫:“那是哪个府上的?”
“顺意伯府。”
车夫回道。
萧清音探出车窗,看着那辆马车的行进方向,心想,莫非顺意伯来找永福公主了?
这可真是稀奇事。
照理说,他应该去找芸娘才对。
毕竟芸娘才是真正拥有高超琴艺的人嘛。
可惜她已经离开,不能吃个一手瓜了。
“走吧,早点回府,等会可能还要下雨。”
她对车夫道。
“好。”
车轮转动,马车继续前行,领着那几车添妆离开。
而在他们身后,那辆顺意伯府的马车,在永福公主新宅门口停了下来。
从车上下来的,正是顺意伯。
门口没有守卫,和公主府大相径庭,他站在门前,迟疑了一会,才敲响门环。
出来开门的是永福公主身边的嬷嬷,见到顺意伯,她吃了一惊。
“我想见见你们殿下。”
顺意伯轻声道。
“请您稍等。”
嬷嬷把门关上,进院禀报。
永福公主同样吃了一惊:“他来做什么?”
和离这么多年,顺意伯都不曾登门,妻女刚出事,他就来了?
难道是来兴师问罪的?
想到这,她心里顿时满腔怒火。
出去见到顺意伯后,第一句话便是:“你的天才妻子和天才女儿弄虚作假,你居然好意思来找我们麻烦?”
顺意伯刚浮上来的笑容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不是来找麻烦的。”
他把手里包好的琴往前一递。
“枝枝不是明天生辰吗?我来给她送生辰礼物的。”
永福公主:“???”
她上下扫了一眼顺意伯,眼里满是狐疑。
“往年你不是派管家送来的吗,今年怎么自己送来了?”
顺意伯叹了口气:“府里的人都跑了。”
永福公主:“……”
她没忍住,笑了出来。
“秦可岚不是又有天赋又温柔吗?怎么诏令一出,你们府上连个愿意留下来的仆从都没有?”
顺意伯没说话。
在琴替一事出来之前,秦可岚在他眼里,就是又有天赋又温柔的一个人。
女儿也乖巧听话,不管他要她练习多长时间,她都不会耍性子。
以前他觉得这是自己的福气,找到了兴趣相投,琴艺高超的妻子,还生了个天赋异禀的女儿。
有这么个美满的小家,便是让他做皇帝他也不干。
谁知……
琴替之事被拆穿后,他跟秦可岚对质。
她还试图抵赖,说是司徒枝和萧清音设下的诡计,为的就是让她们母女身败名裂。
他让她弹一支曲子。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说她当年为了救他伤了手,根本不可能再弹琴。
她说的是女儿周岁那年,他们一家三口外出,半路遇到土匪,他差点被土匪砍断双手,而她替他挡了一刀,伤了手臂的事。
自那以后,她再没碰过琴。
他又感动又愧疚,这些年来对她百依百顺,以弥补她的牺牲。
可直到此时,他才知道,当年的事是她设计的。
一句慌需要一百句话来圆,她策划了自己的琴替,又策划了女儿的琴替,为了圆这些谎言,她撒了多少慌?
他不知道。
也不想知道。
琴艺是假的,情意是假的,就连女儿眼中的孺慕也是假的。
他活在无数个谎言织成的网里,这张网曾经让他骄傲无比,现在却网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颓废消沉了几天后,突然想起永福公主和女儿。
她们虽然天赋平平,却是真心待他。
“这把琴是吴大家遗留下来的五把琴之一,就算是新手也能弹出很好听的琴音,枝枝用它练琴,肯定会有很大提升。”
他笑着介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