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很顺利,前后不到两刻钟就完成了。
是个女孩。
体重有点偏轻,但还算健康。
嗓门极为响亮。
萧清音用温热的布巾擦干小家伙的身子后,把她包在襁褓里,抱到云姝怀里。
“瞧,五官跟你一模一样。”
云姝垂眸看着孩子,脸上满是柔情。
萧清音察觉到她的不同,忙问道:“你恢复知觉了吗?”
云姝眨了几下眼睛。
——恢复了一点,但好像隔了一层,感受不到疼痛。
“可能是麻药效果还没消退。”
萧清音回道。
因为担心云姝会在手术中途苏醒,她用了点麻药。
“等会就知道了。”
这时,房门外传来魏琰焦急的声音:“萧姐姐,小姝怎么样了?我可以进去了吗?”
萧清音扭头冲门口喊了句:“进来吧。”
话音刚落,房门就被猛然推开,魏琰快步冲了进来。
“小姝,你还好吗?”
他单膝跪在床边,拉着云姝的手问道。
云姝冲他眨了眨眼。
——我很好,看,这是我们的女儿。
魏琰这才留意到她怀中的孩子。
孩子闭着双眼窝在襁褓里,小脸红彤彤的,看起来乖巧极了。
“像你。”
他柔声说道。
心好像被搓揉过似的,突然就柔软了许多。
不过他没忘记云姝的病情,看过孩子后忙问萧清音:“萧姐姐,小姝她……”
“她很好。”萧清音回道,“手术很顺利。再等一会,等麻药效果退去,就知道她有没有恢复知觉了。”
魏琰霎时被巨大的欢喜击中。
“小姝她要好了?”
“有可能。”
魏琰知道她没有八九成把握是不会说有可能的,心里顿时高兴得不知道如何是好。
他紧紧抱住床上的一大一小,觉得今天真是他人生里最最值得纪念的一天。
比他晚几步进来的韩氏等人也都听到了萧清音的话,全都露出满脸惊喜。
“小姝要恢复了?太好了!”
“真是谢谢观世音如来佛保佑啊,回头我一定去寺里还愿。”
“总算苦尽甘来了。”
“……”
几人感叹完,看过孩子,都候在房里等云姝恢复。
萧清音用药极其精准,她只多留了一刻钟的药效,所以众人没等多久,就看到云姝的手指头微微动了一下。
虽然只是一根手指头,但所有人都高兴得湿了眼眶。
“好了!小姝真的好了!”
萧清音提醒:“还是要经过几个月的修复期,才能恢复如常的。”
韩氏擦了擦眼角:“两年都过来了,几个月算什么,能好就行。”
自云姝出事后,她没有一天不为此忧心。
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不枉这孩子冒这么大风险。
她想起隔三岔五就要来信询问云姝情况的云昭来,忙对萧清音道:“快,给你表哥传个信,告诉他小姝有了闺女和恢复知觉的事。”
不消她说,萧清音也准备这么做,便笑道:“好,我这就去写信。”
信写好后,她装到信筒里,绑到和云昭通信的信鸽上。
目送鸽子飞入蓝天后,她不由得想起裘三娘那只胖鸽子来了。
算算时间,她也该回到南海了。
不知经过这番环球航行,她变成什么模样了……
远在南越的云昭也在想这个问题。
他一个多月前就收到裘三娘传来的消息,说是她离开北洋,进入大熙海域了。
她是要绕世界一圈,回到南越来的。
云昭自收到消息,就天天盼着她归来。
但左盼右盼,从北边过来的船只,也没有一只是她的。
他便只能终日倚在甲板上,遥望着北边的海域,等着那熟悉的曼妙身影出现。
她肯定瘦了许多吧。
他心想。
当把视线投向远处时,蓦地发现海平线尽头出现了一个小黑点。
黑点以极快的速度朝他的船只靠近。
不多时,就露出了形态。
原来是一条大鲸。
这一带常常有鲸鱼出没,他不知道义务帮多少鲸鱼除了藤壶海虱,因此对骤然出现的大鲸并不怎么意外。
但就在他收回目光之时,身后传来士卒的高声惊呼:“那条鲸鱼背上有人!”
他有点诧异,忙抬头看去。
只见鲸鱼背上果然盘腿坐着一个人,一个披散着头发,任长发在猎猎海风里飘扬的人。
初时辨不出男女,等到近了,看得清身体轮廓时,他认出来,这是个女人。
女人脸上挡着乱发,遮了面容。
他的心却砰砰跳了起来。
血里有什么东西窜着涌着,像要把他烧起来一样。
大鲸游到五十米开外时,女人伸手拨了一下脸上的乱发,露出一张明艳的笑脸。
士卒大哗,纷纷扑到栏杆前。
“这是海神娘娘吗?娘哇,儿出息了,见到了活生生的海神娘娘。”
“海神娘娘可真美啊,比庙里的塑像要美一百倍。”
“虽然但是,你们不觉得她有点眼熟吗?”
“好像是有点,像咱们以前鸿运帮的大当家来着……”
“什么叫有点,这就是大当家好吗!睁大你们的狗眼好好看看!”
“哇噢!大当家周游世界回来啦!”
“……”
就在众人激动喧哗之际,“嘭”一声,船头下的海面绽放出大朵白色浪花。
有人跳下去了。
正是他们的长官。
云昭浮起来后,便奋力朝大鲸游去。
游到鲸首前,他停了下来,目光灼灼地看着坐在鲸背上的女子,露出洁白的两排牙齿。
“三娘,好久不见。”
裘三娘莞尔一笑:“好久不见。”
她轻轻拍了一下鲸背,大鲸沉下水去,她朝云昭游过来。
等她到了跟前,云昭还没想好说什么,脖子就被人一把勾了过去。
而后是他朝思暮想的一幕。
他整个人僵住。
一直到裘三娘松手,他才回过神来,感受着唇瓣上的余温,心跳得快要摁不住。
裘三娘盈盈一笑。
“怎么跟个呆子似的?难道你是叶公好龙,嘴上说喜欢我,实际上只敢远望?还是说,你只会纸上谈兵——”
话没说完,就被云昭扯入怀中。
她刚才不过蜻蜓点水,他却是攻城掠寨,步步威逼。
两人忘我地在海面较量,浑然忘了身边还有一条大鲸鱼,不远处还有一整船将士。
直到浮游渐渐变得吃力,云昭才带着裘三娘往自己的船游过去。
那条大鲸鱼见裘三娘上了船,摆尾换了个方向,朝大海深处游走了。
船上的将士满腔激情地把两人围起来,“大当家”前“大当家”后地叫着。
云昭不愿他们看着三娘湿淋淋的模样,把三娘护在怀里,呵斥道:“都围在这里做什么!擅离岗位的,等会都给我到李副将那里领罚!”
将士们了解他的脾气,知道他不过是恫吓他们,非但没有退开,反而嬉笑着插科打诨。
“我们都这么久没见过大当家了,打个招呼都不行吗!”
“将军太霸道了,三娘又不是你一个人的,和我们说说话怎么啦。”
“不止将军望眼欲穿等着三娘回来,我们也一样呀!”
“……”
裘三娘听着这些浑话,在云昭怀里笑个不停。
云昭剜了这些人一眼,快步拥着她走下船舱,“砰”地关上舱门,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声音挡在外面。
然后带着裘三娘走到他的临时休息室,从柜子里找出两套衣物。
一套递给裘三娘。
“这是我搁在这备用的,没有穿过,你先换上吧,免得着凉了。这里回岸还要大半个时辰。”
另一套则自己带去其他房间更换。
等换完衣物过来等候,脑海不自觉地一遍遍回想方才在海里的情形,心跳一声高过一声,后背顷刻就被热汗濡湿。
“吱呀”一声,门从里面打开。
裘三娘边走出来边道:“袖子和裤腿太长了,我得挽好几道。”
云昭转身,见自己的衣袍松松垮垮地挂在她身上,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让她换自己的衣物有多不妥当。
——太令人浮想联翩了。
他刚才只想着别让她着凉了,全然没考虑到这一点。
眼下却不好叫她换回去了。
只能偏过头去,把视线从她身上移开,好让自己好受一些。
裘三娘看着他红得滴血的脸,知道他在想什么,遂斜倚着门框,叉手揶揄道:“怎么,见我晒黑了,觉得我太辣眼睛,不敢看我?”
“没有。”
云昭飞快回道。
裘三娘不肯轻易放过他。
“那怎么不敢看我?我又不是美杜莎,看你一眼就能把你变石头。”
云昭被逼得没办法,只能转过头来。
她的肤色比之前深了不少,但也算不上黑,而是健康的小麦色。
脸颊瘦了些许,衬得脸上的神情更加坚毅。
眼波流转间,蕴满了故事。
日夜在心里描摹的人终于有了实体,比他所想的要生动百倍千倍。
他有满肚子话想说,却没有一句能涌到嘴边,只是呆望着她,问了句:“美杜莎是谁?”
裘三娘笑道:“是西洋古国神话里的海妖,长了一头毒蛇,瞪谁谁就变石头……”
这一开头就没能停下来,从神话到国家,从国家到民众,从民众到习俗……
那些简短的飞书容纳不下的见闻,源源不断地从她口中说出,云昭像听天方夜谭一样,听她说个不停。
等到船靠岸了,她也只说了一小部分而已。
裘三娘感叹:“就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不急,以后有的是时间。”
云昭笑道。
话里一语双关。
裘三娘会意,朗笑道:“你说得对,以后的日子长着呢,慢慢说便是。”
她透过舷窗看向外面的码头,眼里满是怀念之色。
“在外头这两年,我每天都要想好几遍南越城里的小吃,做梦都能梦见。”
云昭轻笑:“现在回来了,可以尽情吃喝了。”
“这是必须的!”
裘三娘毫不犹豫道。
她的船还在后面,估计还要小半天才到,她早就做好安排,船靠岸后货物该卸到哪里,大副二副和船员一清二楚。
她有的是闲逛的时间。
两人上了岸,入了城后,先去了成衣铺,裘三娘买了身新衣服,换下云昭那套不合穿的袍子。
然后在大街小巷里穿梭,品尝南越特有的美食。
糯米鸡、猪脚姜、鱼蛋粉、钵仔糕、烧乳猪、杏仁豆腐、鸡仔饼……
有许多云昭还不曾尝过。
“原来南越有这么多好吃的,我都不知道。”
两人在一家饮品店二楼坐着时,云昭感叹。
裘三娘睨了他一眼:“你平时只在酒楼吃饭吧?”
云昭点头。
他大部分时间都在海上,待在城里的时间很少,很少到处乱逛,只认得城里的几个大酒楼,自然是在酒楼吃饭。
裘三娘把杯中饮子喝完,笑盈盈道:“以后我给你当地陪,带你吃遍南越。”
刚说完,窗外便传来一阵“呜呜”声,她下意识看过去,只看到弥漫开来的浓烟。
“是火警吗?那边着火了?”
云昭大笑:“不是,是蒸汽火车,年初刚开通的线路,可以从南越直达京城,两天就能到了。”
裘三娘眼睛大亮。
“能载货吗?”
“能,不过要提前预定。火车一共十二个车厢,只有两个车厢用来载货。”
裘三娘当即便要他带她去火车站看。
云昭自然无有不从。
亲眼看到那足有一层楼高,一条街长的庞然大物后,裘三娘由衷感叹:“我游历了整个大陆,都没见过哪个国家有这样的机械,我们大熙真是太厉害了。”
云昭深以为然。
自从易水寒上位后,大熙就一天一个样,各行各业都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百姓的生活一天比一天好。
听说魏琰还发明了什么汽油内燃机,可以替代蒸汽机的,以后不光能用在火车上,也能用在马车和船上。
据说汽油内燃机没有那么大烟雾,跑起来更快,而且机械的体积也能缩小很多。
届时他们水军就不用人力划船,可以改用机械了。
他把这些说给裘三娘听后,裘三娘迫不及待想要见识一下:
“等我的船队靠岸,我就带东西去京城见清音。你应该很久没回京了吧?要不要一起回去看看?”
云昭上一次回京还是云姝成亲那会,如今云姝临盆在即,他自然是要回去看看的,请假的奏折早就批了下来。
便点点头道:“要回去的。”
说完,顿了一下,略忐忑道:“回京后,你愿意随我回家见祖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