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行要做的,朱翊钧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因为在泰西搞大航海贸易、殖民全世界的时候,他们搞过一段时间的欧洲中心论,宣称欧洲才是世界的中心。
为了让欧洲中心论能够成立,欧洲人用尽了全力撒谎。
比如用墨卡托投影绘制的英格兰地图,甚至比印度还要大,而且这种地图在英格兰持续了两百多年,最终英格兰从日不落帝国滑落之后,英格兰人才知道,原来英格兰本岛,真的很小很小。
欧洲的面积并不大,甚至可以称之为世界边缘,但在欧洲中心论的风力舆论下,欧洲是一整片的大陆,而人口众多、面积更广的印度,却只配一个次大陆的名头。
欧洲中心论是总纲常,从文艺复兴时期开始,就不断的把文艺复兴的种种成果,牵强附会到古罗马、古希腊的身上,以此来证明自己作为中心历史渊源。
在英格兰殖民世界,列强瓜分全球的时代里,从欧洲中心论,扩展到了例外论。
例外论,就是一切的历史规律,对欧洲人而言,都是可以例外的,他们不会衰弱,不会灭亡,即便是历经再残酷的战争,依旧可以屹立在世界之巅。
他们用中心、常胜、例外论这三样神器,来证明欧洲的崛起是因为理性、制度、精神、文化、技术、地理,乃至种族的特殊性、唯一性。
正是因为这种特殊性和唯一性,代表他们不会犯错,不会输,会一直赢下去,颇有一些‘朕与凡殊’的味道。
中心、常胜、例外,三种递进的理论,最终,欧洲自我神话为了世界的统治阶级,通过殖民的方式,传递给了全世界。
申时行已经非常谦虚了,华夷之辩只是一种文化上的区分,没有把夷人开除人籍,大明中心论,还是基于事实叙事,是要建设大明为真正的世界中心,并且保持这一地位。
而欧洲中心论、例外论兴盛的时间里,任何土着对于欧洲人而言,都是学会了使用工具的猴子,甚至要发表种种论文来论证并非同一物种。
沈鲤将写好的奏疏递给了皇帝,关于如何建立大明中心论,礼部已经做了完整的规划,分为了文化、经济、军事、宗教、政治等多方面进行。
比如在文化上,从诗经、楚辞、汉赋、唐诗、宋词、元曲、大明,遴选足够优秀的文学作品,编纂成册,进行雅信达的翻译,并且附录汉文。
尤其是大明,作为文化输出的源头,礼部观察到,在这个年代里,最容易传播,是文化的最好载体,一部神魔《西游记》就够所有人着迷了。
倭国痴迷于《三国演义》,甚至把武将单挑视为作战方式,创造出了‘一骑讨’这种古怪的战争方式。
除此之外,就是将《永乐大典简要卷》进行翻译,刊行天下。
简要本只有三十二卷,这三十二卷并不涉及到任何技术的细节,只要贩售到世界各地,奠定其权威性,文化的规训就开始了。
任何读到这本书的人,都会对书中生活方式心生向往,茶、瓷器、丝绸的流行,就是基于这种向往。
沈鲤十分确切的说道:“要大规模刊行,奠定永乐大典简要本的权威,简要本里记录的才是唯一正确,大明说它对,错也是对,大明说它错,对也是错。”
“我们已经有了足够多的通事,打算翻译成拉丁文和波斯文,贩售到世界各地。”
比如在经济上,则是制定大明的标准,大明认可的才是好的,才是对的。
制定大明标准,依托于大明庞大、而且先进的生产力去制定标准,那么哪怕日后有人迎头赶上,也需要在大明的框架下进行。
小到铁锅的大小、厚度、饮茶、饮咖啡的器具、茶砖大小;
大到驰道、马车的宽度、远洋船的尺寸、火力配置等等方方面面。
大明制定的标准对大明而言一定是最合适的,而其他人就只能去适应,无论多么别扭不适,最终在环境中,被不断的驯化。
因为不遵从标准,商品生产出来,也不会被人所接受。
军事上主要是明馆制度,明馆要维持足够的武力,保护大明文化、商货的畅通无阻,大明水师、环球船队要不断的展现自己的武力,来保证明馆的安全;
宗教上主要是依托于大光明教,来传播、神话大明,大明要对大光明教进行一定程度的支持,那些个简陋的经文、不太规范的拉丁文书写方式、不完整的教义,大明都要提供一些帮助,让它拥有足够的韧性,在泰西地面,生根发芽,开花结果。
朱翊钧看完了沈鲤的奏疏,眉头紧蹙的问道:“大光明教讲的是矛盾说,那公私论、生产图说、阶级论、天择论、人择论呢这些不翻译吗”
如此详尽的计划中,却缺少了大明大思辨的成果,只有一个矛盾说,还是借着大光明教的壳儿在传播。
“这个暂且不翻译的好。”沈鲤表示,不是礼部忘了,而是真的好东西,礼部不会真的往外输出,真正的好东西是不会流通的。
比如永乐大典卖的是简易本,而不是全本,大光明教的教义核心理念基于矛盾说,但教义不是矛盾说。
阶级论这种东西,黎牙实的确翻译成了拉丁文,送回泰西后,连个水花都没溅起来,被费利佩直接束之高阁了,根本不允许它们随意传播,大明都怕的东西,费利佩当然更怕。
大明人口更多、领土更宽广、有纵深,依旧无法承受阶级论第三卷的冲击,只在有限范围内传播,何况连泰西都搞不定的西班牙了,西班牙的政治稳定性,远低于大明。
西班牙连大明司礼监、文渊阁、六部、朝廷地方条条块块、科举遴选政务官事务官等等都学不明白,阶级论了,这根本不是眼下泰西能够接受的东西。
“礼部想的更加周全些,朕很认可,朕倒是有些异想天开了,倒是忘了南橘北枳的道理。”朱翊钧点头说道:“礼部议定就是,那这件事要花费多少钱呢”
“前期不到百万银,后面是要赚钱的。”沈鲤十分直白的说道:“赔钱的买卖没人干,规训之后,还是要靠着货物赚回来的。”
“也就是大明一旦脱实向虚,大明中心论,就毫无意义了,对吧。”朱翊钧想了想说出了自己的理解。
沈鲤立刻说道:“陛下圣明,维持大明中心论的银子,一定要要靠商品赚回来,因为商品是中心论的重要支撑,一旦商品赚不回来,那代表着商品出了问题,中心论就成了讲故事。”
“故事讲得再动听,大家拿到东西后,察觉不是那样,就会祛魅。”
“驯化和宗教极为类似,是不断的自我欺骗,如果眼见为实,和教条不同,就会产生怀疑。”
无论是大明常胜说还是大明中心论,本身都是讲故事,是一种叙事,一旦事实不存在了,叙事就会瓦解崩塌,这就是申时行的根本目的,他要的是大明成为真正的文化、经济、军事、政治、科技中心。
“陛下这其实也是祖宗成法,朝贡,贡者,从下献上之称。”沈鲤补充了自己最后的观点,谁反对这两样,谁就是在反对祖宗成法,大明中心论,就是朝贡体系的终极形态。
历史长了,什么都能历史里翻出旧例来,堵得士大夫们哑口无言,反对祖宗成法,可不是谁都能担得起这个罪名的,在大明反对祖宗成法,和在泰西反对神一样,是非常危险的。
十七年正月二十三日,初春的沙尘裹着驴蹄声,漫过永定门,通惠河两岸的柳树,刚吐出米粒大的新芽,永定门大街人头攒动,车水马龙,骡车、驴车、马车在永定门前排成了长蛇,一眼看不到尽头。
之所以如此拥挤,是最后一批入京赶考的学子到了。
这里面有一人名叫袁可立,来自河南归德府睢州,他是万历十六年归德府的举人,今年二十七岁,其他入京的学子,最少有一架骡车,但袁可立没有。
他是军户,家里穷,生活窘迫,但父亲见他读书有天分,还是供他读书。
袁可立手里拿着一个纸条,这是父亲给他的地址,是父亲在京师的熟人,也是当年的同窗,更是袁可立要拜的座师,袁可立的书箱考篮,里放着一袋四十多斤的小米,再加上书箱里的笔墨纸砚生活用品,格外沉重。
就这样日头偏西,袁可立终于找到了自己要找的地方。
袁可立站在门前,整理了下衣服,掸了掸身上的尘土,看着阔门,有点不敢上前,这门头过于阔绰了些,高门深宅,和他的打扮格格不入。
父亲当年的旧友,那已经是三十多年前的友谊了,这些年来往书信一共就三封,还是袁可立考中了举人之后。
他有点担心,自己这么贸然闯入,会被人赶出来,他想了想,还是从书箱里拿出了拜帖,走到了门房,将拜帖递了进去,而后就是漫长的等待。
在太阳完全落山,再不走就要撞上宵禁的时候,袁可立有些焦急,背着沉重的书箱,向着门房走去,询问今日是否可以见到。
“去去去,这天色已晚,陆公日暮不见客,你明日再来。”门房十分不耐烦的挥着手,把袁可立赶走了。
袁可立还想再说,但还是离开了这高门深宅,他回头看了眼,叹了口气,得找落脚处了。
门房看着袁可立离开的背影,啐了一口,恶狠狠的说道:“哪里来的乡巴佬,还要到我陆府蹭吃蹭喝,拿封拜帖就想见,还要拜师”
“穷鬼。”
家贫无从至书以观,这句话就是袁可立的真实生活,小时候抄书手冻了,都不敢懈怠,《送东阳马生序》这一篇劝学文章里的每一句话,袁可立都能感同身受。
很小的时候,袁可立就知道什么叫人情冷暖。
他耸了耸肩膀上的书箱,在日暮风沙里,向着豫馆而去。
豫馆是河南在京士大夫、富商巨贾营造,专门为河南考生行些方便,后来因为高拱倒台,豫馆一段时间里,门雀可罗,没人敢去,直到高拱死后,陛下给了谥号,这算是原谅了高拱,豫馆才算是有了人气。
袁可立走着走着,发现自己迷路了…京师太大了,他手里的地图太老了,他又不舍得花钱,没有在永定门买一张新的京师堪舆图,京师这些年一直在修路,道路很多已经变了。
虽然地图只要十五文,但是十五文能吃一顿饭了,一分钱难倒英雄汉,袁可立就揣着六两银子,还是父亲多年积蓄才攒下来的。
就这样,七拐八拐,袁可立走着走着,走到了全楚会馆。
全楚会馆和全晋会馆紧邻,但豫馆在另外一个方向,可是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五城兵马司的校尉带着军兵上街,四处宣告宵禁,再有一刻钟,就是宵禁时刻,无论如何都走不到豫馆了。
袁可立立刻有些惊慌,若是犯禁被抓,那这会试也不必考了。
他病急乱投医,就把拜帖投到了全楚会馆门前,全楚会馆门房,接了拜帖,告诉袁可立这里是楚馆,不便接纳,袁可立请门房行个方便,宵禁将至。
门房也有点慌,二十三日,是陛下每月到全楚会馆蹭饭的日子,这眼看着陛下马上要离开了,这要是撞见,少不得问责,门房说了两句后,不敢多吵。
“说好了一日就一日,明日就走,不要多说话,不要被人发现。”门房小心叮嘱着,可门房话还没说完,袁可立就被两名缇骑,给摁住了。
皇帝每月到太傅家蹭饭,这是惯例,京师人人皆知,缇骑负责陛下安全,这种看起来有点可疑的人,而且在陛下快要离开的关键时间出现,缇骑不抓是失职。
主要是袁可立背的书箱,看起来太重了些。
朱翊钧在文昌阁里,国事聊完,正在聊熊廷弼会试之事。
“熊大啊,这次考试有没有信心”朱翊钧笑着问熊廷弼的备考如何。
“陛下要我考个状元吗那估计不行,大明人杰地灵英才辈出,我觉得我能考中进士,状元不敢说。”虎背熊腰的熊廷弼颇为谦虚的说道。
熊廷弼的样子,更像是个武将,而不是士大夫,熊廷弼读了那么多书,仍然没有多少书卷气。
朱翊钧身体往前凑了凑说道:“要得状元简单,咱给你泄题好了,反正礼部确定了考题,要咱朱批,到时候,咱告诉你!主考、副考、同考官,连贡院都是咱的,咱给你开方便之门,拿他个状元郎!”
“额…”熊廷弼略显无奈,陛下敢,他可不敢。
“陛下不可,王谦那个举人有问题,影响了王谦升转,这万万不可,泄题不是在害他吗”张居正人都麻了,私底下的陛下,其实一点都不严肃。
“玩笑话,玩笑话。”朱翊钧摆了摆手,站起身来说道:“这入了夜,咱也回去了,熊大你好好备考,千万不要紧张,你的文章,咱也看过,好好考,绝对没问题。”
朱翊钧也是说着玩儿,会试,成千上万双眼睛盯着的大事,他这么干,是公然破坏秩序,他是怕熊廷弼紧张,意思是,这次不行还有下次,实在考不中,熊廷弼还能走武夫一途。
骆思恭入了文昌阁,俯首说道:“陛下,臣抓了一个窥伺之徒。”
“哦带上来。”朱翊钧大感惊奇的说道。
袁可立被带到文昌阁的时候,背后一层又一层的冷汗,飞鱼服他还是认识的,这没有被五城兵马司抓走,居然要被缇骑给抓进诏狱了。
朱翊钧一看袁可立的样子,就知道这不是什么窥伺之徒,挥了挥手说道:“放开他吧,就一个书生,你叫什么名字”
不怪缇骑多心,实在是袁可立的那个书箱有点太重了,王崇古的弟弟王崇义就是被火药给炸死的,不得不防。
袁可立的手掌十分的粗糙,和朱翊钧的手很像,一看就是经常干农活的手,他人站的很直,精气神打眼一看,就不是什么奸佞之徒。
“回贵人的话,姓袁名可立,河南睢州人,入京赶考,为避宵禁,叨扰全楚会馆,全无窥伺之意。”袁可立再俯首说道,他不知道面前这人是谁,但从站位上看,是主事之人,能在全楚会馆主事,一定是贵人。
“哦,那就住一晚吧,账算咱的。”朱翊钧也不是很在意的说道,缇骑以为他是窥伺之徒,就把人摁了,这一晚的房钱和餐食,就算是解除误会。
缇骑已经全面检查过了,书箱里装着小米,不是火药,四十斤的小米,是他拜师的束修。
朱翊钧走到了文昌阁的门口,忽然回过头问道:“你说你叫什么”
“回贵人的话,袁可立。”袁可立立刻回答道。
“行。”朱翊钧打量下了袁可立,笑了笑,直接离开了。
张居正送皇帝离开,等到车驾在街头消失后,张居正才回到了文昌阁,他仔细想了想,把袁可立叫到了文昌阁里,让游守礼拧亮了一点石灰喷灯,现场给袁可立出了道题,让他写一篇文章。
等袁可立写完,张居正又给袁可立拿了张算学卷,在袁可立做卷的时候,张居正从骆思恭口中全面了解了一番袁可立的情况。
儒学经典,袁可立没有问题,可是算学卷的成绩就有点差了,但也不是全无基础,主要是他家乡没有好的算学老师。
张居正看着面前两张答卷,想了想说道:“刚才离开的贵人是陛下,想来你也猜出来了。”
“你要拜师陆树声,可是他不肯接纳,这样,我给你写张拜帖,明日你去拜师,或者,这四十斤的小米,就归我了如何”
“学生拜见先生。”袁可立立刻行了个弟子礼。
四十斤小米不是什么金贵的东西,可全楚会馆的腰牌,也十分烫手。
袁可立要拜的座师就是陆树声,就是万士和之前的礼部尚书,整天跟皇帝对着干,最后被赶出了文华殿,一直在京师居住,现在仍然是清流名儒,想要拜师之人,络绎不绝。
张居正让游守礼安排袁可立住下,并且让人给他拿了套算学书,明日起,袁可立就在全楚会馆的家学堂读算学了。
“这个陆树声,家里的规矩太大了。”张居正心情很好,无论是心性,还是才思,袁可立都是可造之材。
袁可立不能进门,也不是陆树声不念旧情,是袁可立没给门房好处,要拜师的那么多,没好处,门房自然不会专门跑一趟,这些学子有诚意,会在门前多等一阵,或者再次拜访。
程门立雪可是千古佳话,尊师重道的典范。
这也就是机缘巧合,袁可立迷路转到了全楚会馆,否则,袁可立一定会多跑几趟,多跑两趟,就知道要给‘人事’,自然就可以拜师了。
陆树声既然肯写信给袁可立的父亲,那自然是认这份过去的情谊,而张居正这属于是半道截胡。
截胡就截胡了,是陆树声自己不要的,陆树声也挑不出理来,袁可立是被赶走的。
张居正当然不是捡破烂,他出的题目是:救民于水火之中,取其残而已矣。
这句话出自《孟子》,说的是商朝灭亡周朝建立,王朝更替,周武王灭商建周,把老百姓从水深火热中救了出来,杀掉了无道暴君。
而袁可立就解的很好,这个题目的关键在于救民和取残。
取残就是铲除残暴的无道暴君。
这可一点都不好写,尤其是陛下在某些方面表现出了暴戾的特点,稍有不慎,写的不对,别说考进士了,不因为指斥乘舆被抓起来都是好的。
而袁可立则立足于救民二字,通过短短的几句话,论证了谁让万民陷入了水火之中,谁就是残暴的源头,如果圣君明知道这些残忍,还不诛灭这些残暴,才是不行仁政。
圣王拯溺救民,必诛残暴以安黎庶。盖水火之民,非自陷也,残贼驱之也。不取残则仁政无所施,救民之道曷由彰
袁可立在很短时间里,一句话破题,可见其才思之敏捷,在没有良师的情况下,自学算学也到了合格的标准线,这已经是很厉害的学子了,基本上可以确定金榜题名。
张居正起了爱才之心,就帮了袁可立一把,他那么问,已经堵死了袁可立拒绝的可能。
袁可立和熊廷弼这种关门弟子、手把手教出来的学生是完全不同,这就是张居正提供一点点帮助,袁可立以弟子礼觐见,日后袁可立飞黄腾达,不要忘记了这份香火情,同门之间,也算是有点关系,互相帮衬。
对于张居正而言,这是顺手的事儿,可对于袁可立而言,这可以让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这一次走错了门,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张居正在士林里的名声,真的非常非常的差,说什么的都有,乱七八糟的传言,数不胜数。
这很正常,从古至今,变法者从来没有好下场。
极力避免跟张居正扯上关系,是士林的共识,哪怕是楚地的举人入京赶考,也是能避就避,实在是没地方去,也不会轻易到全楚会馆。
但袁可立实在是没地方躲了,外地人入京赶考,要尽量避免惹祸,尤其是袁可立这种穷苦出身,无权无势,一旦犯禁被拿,考不中还好,考中了一定会有人拿这件事大做文章。
袁可立和张居正第一次接触,他直观的感受到了张居正的霸道,根本不给你任何拒绝的机会,行事风格的确如同传闻那样,雷厉风行,除此之外,袁可立觉得,士林里的一切传闻,都是假的。
因为袁可立看到了一个摆满文书、显得有些杂乱但颇为有序的书房,说明这间书房的主人,平日里确实非常的忙碌。
袁可立求学的路上,见到过很多名儒干净整齐的书房,那些他求而不得的书,就那样摆在书架上落满了灰尘。
一个勤勤恳恳的老人,为了大明兴衰鞠躬尽瘁,就是袁可立的第一感觉。
朱翊钧回到了通和宫,处理了今天的奏疏已经月上柳梢头,他想到了在全楚会馆见到的年轻人,袁可立,一个被鞑清封禁了三百年的名字。
袁可立是军户,世袭百户,卫所制度败坏后,这世袭百户已经名存实亡。
出身军户的他,在天启二年,临危受命,开辟了辽南战场,和关宁军形成了钳形攻势,七战七捷,给努尔哈赤造成了天大的麻烦,甚至策反了努尔哈赤的女婿、手下大将刘兴祚,而这位刘兴祚最后也为大明战死沙场。
可惜,到了天启崇祯年间,朝中东林、阉党争的你死我活,已然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哪怕是后金咄咄逼人,攻城略地,但朝中依旧无人在意,斗的你死我活,根本没人真心平定关外祸乱。
后金不知道多少年才能打进京师,但面前的敌人,真的会要命。
党锢从来如此,为了斗,其他全然顾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