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次日一早,她们要瞧的便来了。
那时苏禾和赵毓贞等人在东直房,按姑姑的吩咐,捻线打络子,这时一个奴婢打帘进来,禀报道:“姑姑,苏美人身边的王姑姑过来了,问您常服做好了没有,苏美人急着穿。”
林姑姑面色微变,将手里做了一半的香包丢开,举步往门外走,恰好王姑姑也朝这边过来了。
王姑姑不如林姑姑资历老,见了她,遥遥便陪着笑问好,“姑姑近来好啊?”
“呵,你不来倒挺好,”林姑姑走向院子里的梧桐树。
而此时直房里,众人的心思已不在手上,六七双眼睛直往外瞟……
她们见两位姑姑站在梧桐树下说话,那王姑姑正面对东屋门口,苏禾得以看清长相,这人三十来岁年纪,梳戴狄髻,外罩老绿花鸟纹圆领对衿衫,底下露出一截同色长裙,面庞圆润白净,眼睛却很精明,好像在猗兰馆外见过。
她竖起耳朵细听,听她们语带机锋地客套了好一会儿才说到正事。
“姑姑,今早我见赵才人的常服都送到了,我们主子的却还没做好,这样不大合规矩呀。”
“怎么不合规矩?昨日那件小葵花马甲也送去苏美人过目了,她说绣花太老气,我们总不能把绣花拆了再绣,只好重做一身,这不正赶着么?紧赶也得半个月,如今天儿还热,你们主子又不急着穿秋衣。”
“绣花老气?我们娘娘可没这么说,她说的是领缘上那圈儿小葵花镶滚的颜色老气,这个还不容易,你们用嫩色的丝线再绣一层,盖过去就是了,这会儿该改好了。”
林姑姑微愕,那马甲昨儿退回来时苏禾说绣花老气,她不能拆了重绣,也不好随意丢弃,便命小德子送去孙选侍了。
宫里等级分明,不同位份对应相应的例菜例银,每季分得的衣裳数目也不同。从来奴才们拜高踩低,得宠的娘娘们挑拣了不要的,便给不得宠位分低的,至于合不合身好不好看,那针工局可不管。
现今衣裳给了旁人,自然不能再要回来改。
“苏禾!”林姑姑高声喊。
苏禾应声,立即放下手中金线,低头掀帘出门……
日头才升起半边高,梧桐树的影子往西斜,苏禾快步走到那片阴影里,在林姑姑身后站定,唤了声姑姑。
“昨日你送去的马甲,苏美人究竟说绣花老气,还是衣领上的镶滚颜色老气?”林姑姑半偏过头瞅她。
“娘娘说绣的小葵花老气,”苏禾回道。
王姑姑脸上浮起轻蔑的神气,故意提高声调,“这小奴婢面生,新来的吧?没伺候惯人,果然也听不懂主子说话,分明说镶滚的颜色老气,叫改一改,说成绣花老气,绣小葵花是我们主子特地命琥珀来知会过的,你们应当知道,怎么?难道是我们娘娘记错了?”
东西两排直房里的太监宫女们听见这话,齐刷刷看过来,但怕引火上身,只一眼又都迅速别过头去。
林姑姑看着苏禾,声口陡然严肃,“究竟美人说的什么,你好好答。”
主子要给奴婢扣帽子,奴婢就得戴着,不然更有苦头吃,可苏禾偏不想向苏莹低头。
她抬眼看向王姑姑,一字一句道:“回姑姑的话,奴婢没听错,娘娘确实说绣花老气,要重做。”
王姑姑面色微僵,指着苏禾,“姑姑调理出来的好人儿啊!”
林姑姑深深看了眼苏禾,怒道:“自个儿传错了话,还推到主子身上,廊下站着去,午饭也不必吃了。”
“光站一站不长记性,往后把太后娘娘的话再给传错了,不是给姑姑您丢脸么?”王姑姑笑看向林姑姑。
林姑姑也笑,一双三角眼直盯着王姑姑,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仿佛将她看透了,“她头回犯错,就小惩大诫吧。”
王姑姑害怕她的眼神,不敢再强逼,只道:“那听姑姑您的,就命她在北中门站到太阳下山吧,晒晒日头,吃点儿苦才长记性,打呀骂呀的就罢了。”
林姑姑瞥一眼苏禾:“听见了?”
“是,奴婢领罚,”苏禾不愿承认自己有错,只说领罚。
她转过身,在众人或嘲笑或审视的目光中,迎着烈日往针宫局外走……
如此,王姑姑也没再不依不挠,她向林姑姑走近两步,摇摇头,语带讨好的,“唉,新来的都这样不中用,辛苦姑姑您调理她们,我呢,也回去同我们娘娘说,不是针工局怠慢,是那奴婢传错了话,秋衣你们慢慢缝制,我们娘娘不急。”
林姑姑微微一笑,命有德公公,“送王姑姑出门,”其余一句也不愿多说,转身往东直房走……
秀吉和荣儿等人不知道林姑姑过来了,还在交头接耳,“昨晚上她还神气呢,今儿苏美人就来打她的脸了!”
荣儿嘻嘻笑,“所以才说人不要太冒头了,要冒头也得背后有人撑着呀,不过……往后姑姑总不会再用她了吧?”
几人都笑了,她们明白这话的含义,是说去大内送衣裳的差事该落在她们头上了,然各人虽心里都打着小算盘,面上又装作不在意的样子,互相推让着,好像这活儿已经是她们的了。
屋外,林姑姑听见几句,气得帘子一掀,把眼一横,“怎么,也想跟着去罚站?”
立时,屋里鸦雀无闻,众人都低下头专心做活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