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屋后,苏禾怅然若失,坐在床上想着近日来的种种,最后身子一仰,倒在床上,又从枕头下拿出那本避火图来看,看着看着突然觉着自己同个妓女没甚分别,妓女出卖身子换银子,说到底是为了活着,她取悦皇帝,也是为了活着,真真好笑!
这时一奴婢掀帘进来,一脸神秘地走进里间,推了推床上苏禾,“苏禾姑娘,苏禾姑娘,方才的事你看见没有?”
“什么事儿,”苏禾慢悠悠坐起来。
“李监工闯进你屋里去了!”那奴婢絮絮说着,原来李监工赶去安乐堂只见着秀吉的骨灰,回来后便一口咬定秀吉的死与苏禾相干,于是闯进了她的屋,说要寻证据,掌印派下来护卫苏禾的两个监工忙进去把人拉了出来,李监工扒拉着门框不愿走,这会儿正在门前抹泪,好不可怜。
“苏禾姑娘,您要去前院看看么?”
“我去看他做什么?”
苏禾眼前又浮现出那日秀吉的死状,她不敢再进那间屋子,也不敢去前院看李监工。
藏在袖管里的手紧握着,良久才松开,她冷笑一声道:“秀吉不是失足落水死的么?同我什么相干,竟跑到我屋里闹,往后我还不知要在这里待多久,总不能让他坏了我的名声,到时局里的人日日说我把秀吉怎么样,岂不要逼死我?你去同乌雅姑姑说,李监工若再这样疑我,我就自请让司礼监来查清此案,还我个清白!”
那奴婢见苏禾恼怒,忙不迭应是,“奴婢这就去!”说罢快步退出了屋。
待人一走,苏禾又躺倒下去,右手紧紧抓着绣被……
那晚是秀吉先要杀她的,她为自保才反杀了秀吉,心中并不后悔,只是可怜了李监工,但那又如何?人心是要狠一点的,不狠怎么在宫里立足?
接下来的几日,苏禾几乎没出过门,日日火盆暖着,一日三顿吃着药,竟觉身子比生病前更好了,精神头也足,大约是沈阔那粒药丸的功用。
那两个被派来护卫苏禾的监工仍日日过来,苏禾只道没什么事不必来守着,命他们自去,他们也就乐得回屋摸牌打牙祭。
至于院子里洗衣裳的奴婢,原先有秀吉管着,个个规规矩矩,这会儿秀吉去了,另几个监工又不愿寒冬腊月的天儿出来管教人,其中几个洗衣婢便猖狂起来。
何监工等人不得不拿着鞭子出来威吓,还感叹说:“秀吉脾气虽大,可有她在,至少不用咱们出来跟这群女人扯皮。”说着说着说到李监工,几人都往苏禾原先住的杂物房望去,摇了摇头。
自秀吉死后,李监工便搬进了那杂物房,一口咬定秀吉最后是躺在这间屋子的。
人人都背后笑话他是个情种,他听见了,也不反驳,整个人跟没了魂一样,什么话也不说,做什么事都提不起劲儿,为此吃了不少挂落。
……
腊月十二那日,下了入冬以来最大的一场雪,大清早,苏禾掀帘出门,满目皑皑,可惜囿于浣衣局一隅,看不见更广阔的景色,只能望见对面屋脊上覆盖的三寸来厚的雪,院子里更是像铺了床雪毯,素白平整,尚未有人踏足过。qqxδnew
苏禾生了玩心,特地走上去踩了个脚印,软鞋陷进去,发出嗦嗦的响,苏禾又走两步,雪渐深,直没到小腿肚子。
“姑娘当心湿了鞋,身子才好,可别再受凉了,”一奴婢忙从梢间过来,伸手去拉苏禾,苏禾便扶着她的手臂,缓缓地走回来,这时隔壁几间屋子也有了动静,雪后尤其静,絮絮低语苏禾都听得清楚。
她在檐下蹬了两下腿,把鞋底上的雪都甩干净了才回屋,那奴婢立即从脚踏上拿了双藕荷色云头软鞋过来,蹲着给苏禾换上,苏禾搓着手,问那奴婢:“局里有红薯不?”
“红薯?”那奴婢诧异地抬起眼。
“待会儿火盆生起来,咱们烤几个红薯吃,雪天配热红薯,岂不好?”
那奴婢噗嗤一声笑了,“亏您想得出来,奴婢待会儿去问问。”
然而伺候苏禾梳洗后,几人都把这事儿忘了,院子里的雪也渐渐铲干净,露出青色的地面,苏禾百无聊赖地拨弄着炭火,这时一奴婢进门来回话:“苏禾姑娘,针工局来人了。”
苏禾大喜,“快请!”说罢立即起身走到外间去。
只见有德和绣娘芸儿一齐进来了,两人的鼻头都冻得通红,有德对插着袖子,脖子缩着,不住跺脚,皂靴底子上还沾着雪,芸儿身穿紫褐色团花长袄,里头不知加了几件衣裳,身子圆滚滚的,一双鞋已经半湿,浅绿变成了深绿。
她见了苏禾,笑得格外灿烂,“苏禾,真是许久不见了!”
“我还以为只有小德子来看我,怎么你也来了,姑姑肯放你,针工局少得了你么?”苏禾一面说一面拿起火箸拨火盆里的炭,招呼道:“快快快,快过来暖暖手。”
芸儿和有德快步走过来,打量着这屋子,芸儿笑道:“我以为你在这儿受苦呢,没想到是享福。”
有德忙答道:“有咱们沈管……”说到这儿忙住了口,嘿嘿笑两声。
接着,那奴婢奉上热茶来,两人接了捧在手里暖着,坐在矮榻上同苏禾闲话。
他们先就问苏禾在浣衣局的近况,苏禾把秀吉的事隐去,只说自己近来生了场病,现下在修养,芸儿拉着苏禾生了冻疮的手,感慨道:“多好的一双巧手,可惜了,咱们做绣娘的最要护的便是手,生了冻疮每年冬天会复发,再做针线活儿那可真是折磨死人,不过此番回去,也不知给你派什么活计,兴许不必做针线呢?”
苏禾笑了,“回去,回针工局去?芸儿姐姐不必安慰我,当初是司礼监把我打发来这儿的,司礼监不发话,我哪儿也去不了,除非……唉,不说了。”
“谁说的,今儿你就能回去,不然你以为我过来做什么?”芸儿捏了捏苏禾的手,道:“前儿皇后娘娘身边的一位姑姑派了赏赐来,问寿宴前吉服被烧,站出来说话的那位宫女可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