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禾心头大震,心知苏莹又要整她了。
她道了声就来,便起身从橱柜里拿了件厚厚的老绿团花袄子罩上,而后快步过去镜台前,拉开抽屉,从里摸索出一把寻常人手指长的小匕首,忖了会儿,终究放下了,之后便出了门。
局里自然又有人议论,苏禾不理,直往大门口去,果然见一着蓝绿色章绒长袄的奴婢挨着门框,她认出来这正是苏莹带进宫的奴婢夏鸣,在苏府时没少私下给她使绊子。
见苏禾过来,夏鸣直起身子,笑了一笑道:“三小姐……咳咳,苏禾,你近来可好啊?”夏鸣一面说,一面引往夹道里走。
“很好,”苏禾跟在她身后,心里不是滋味儿,原在府里她好歹是小姐,如今成了奴婢,连苏莹身边的丫鬟都能直呼其名了。
“我们美人将要册封婕妤,这事儿你可听说了?”夏鸣忽道。
苏禾微愕,旋即忙道:“那真要恭喜美人了。”
苏禾清楚苏莹的性子,将要晋升婕妤怎能忍着不在她面前显摆呢?今儿叫她过去怕就是为着这个。
“告诉你这消息让你跟着欢喜欢喜是一宗,还一宗是皇上怕我们美人想家,特地准家人前来后宫探望,夫人已经到了,美人想着你许久没见夫人,必定想念,便命我来传召你。”
苏禾直想笑,她恨不能一辈子不见柳氏,那是苏莹的母亲,又不是她的母亲,待她还不如待猫狗儿呢,然而口里还得应着:“是,娘娘真是时时刻刻都想着奴婢。”
夏鸣回头瞅了眼她,微勾了勾唇角。
不知不觉便过了顺贞门,天儿阴沉沉的,北风一阵紧似一阵,昨日的雪尚未彻底融化,突然又下起雪粒子,落在明黄琉璃瓦上,发出嘣嘣的响。
苏禾冒着寒风,跟随夏鸣从钦安殿后院的随墙门进了御花园。
寒冬腊月,园里没什么花儿可赏,唯有几株红梅吐蕊,另有四季桂枝头挂着簇簇小花,寒风一过,飘来一阵冷香。
这时,对面石子路上走过来一行人,众星拱月般围着几个衣着华贵的娘娘。
夏鸣立即靠岔路边上站,苏禾也忙跟着站过去,低了头在一旁侍立。她们是奴婢,得等这些妃嫔主子们先走过了才能往前行。
一群女人戚戚促促说着闲话,慢慢地往这儿散过来……
“今年这苏美人不知使了什么手段,竟很得皇上喜欢,半年不到便连晋四级,听说过几日要册封为婕妤,宝册和吉服都预备妥当了,皇上还为她破了规矩,以往只有嫔及以上品级的才可召家人进宫探望,方才我听说苏美人的母亲已经过来了,”安嫔揪了把枫树叶子,神色不悦。
“怎么,你还吃味儿了?横竖妹妹已是嫔了,若想家,派人去把你娘接进宫来说说话,心里总想着,容易憋出病来,”另一个娇娇的女声。
“我就是不服,”安嫔把手中枫叶一撒,拍拍手道:“我们熬了六七年才晋上来,能每月十五召家人见一回,她才来半年,凭什么就跟咱们一样了,惠妃娘娘,您怎么不说话,听说宫宴上您命人不许给她吃食,让她丢了好大一个丑,她便去向皇后娘娘告状,前儿在景运门遇见您,她还不给您让道,您就这样由着她欺负啊?”
惠妃是真正在赏园景的,听见安嫔向她诉苦才回过神,淡淡看了眼她道:“这有什么可吵,四妃九嫔的位子上站满了人,一个萝卜一个坑,你还怕她占了你的位分去?”
“我倒不怕这个。”
“不怕这个那便好好赏花,想那些远在天边的事做什么?”
……
一行人说着,渐渐从夏鸣和苏禾身边走过去了,她们并未留心二人,或者她们认出夏鸣是苏美人的侍婢也不在意,因压根不把一小小婕妤放在眼里。
夏鸣不言,一路领着苏禾走出御花园,直往西六宫方向。
最后进了储秀宫,夏鸣也只让苏禾在殿外候着,她进去回话。
然而这一回话便没回来,压根没人领苏禾进去说话,她只好在外头静候,一阵寒风刮过,对面屋檐下铁马叮当作响。
她就在殿外吹了半个时辰的冷风,冻得不住搓手,食指上的红肿渐渐发起痒来。
有从殿内端茶出来的小内监经过,瞅了眼她,低下头憋笑,苏禾先是纳罕,后认出来这是上回往她头上倒知了的公公,不觉羞惭,恨不能钻到地缝里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听见脚步声过来,原是苏莹送柳氏出门。
柳氏今日打扮得十分庄重,头戴一顶镶珍珠金冠、身着翠色撒花竖领对襟袄,配青色马面裙,袖口及立领处以白貂毛镶边,外罩一件莲青斗纹锦上添花洋线番羓丝的鹤氅,手里捧着一白铜錾花手炉,苏禾看到她这打扮,便想到她娘周氏,最新的一件袄子还是两年前做的。
柳氏在门口同苏莹拉着手话别,又是落泪又是细细叮嘱,全然没留心檐下的苏禾,只她身边伺候的老嬷嬷瞧见,却也只露出不屑的一笑便调开了视线。
苏禾如芒在背,暗自咬牙,心道必要在宫里出人头地把自己母亲接过来探望,叫她也沾沾光,不能一辈子叫柳氏压着,连她的陪房丫鬟也看不起她们。
母女两个依依惜别,柳氏请苏莹留步,苏莹却直把她送到储秀宫门口。
这时储秀宫正殿内的主位丽嫔慢悠悠踱出来,抬手叩叩檐下的鹦鹉笼子,那绿鹦鹉便蹿起来叫“给丽嫔娘娘请安”,丽嫔冷冷一笑,往宫门口望,有一瞬脸色极为阴沉。
苏莹送走柳氏回来时,丽嫔已经回殿内了,她终于看见檐下站着冻得哆哆嗦嗦的苏禾,哼笑了声,缓步走过去,“这些人怎么当差的,让妹妹你站在风口上,也不知领去茶房坐坐?”
立即有夏鸣自称该死,“奴婢一时忘了,怠慢了苏禾姑娘,娘娘恕罪。”
苏莹道:“你还知道,还不快把人领进殿?”
苏禾明白,这些话就是说给那些奴才听的,储秀宫住着几位娘娘,苏莹不想落个虐待庶妹的名声。
她随夏鸣进去明间儿,屋里烧着地龙,温暖如春,花几上一蓝釉花盆里的秋海棠竟开花了,旁边的软榻上铺着大红猩猩厚毡,脚踏前放一鎏银镂花熏笼,里头不知燃的什么香,一股甜辛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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