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得很好,”皇帝淡道:“抬起脸来。”
苏禾微微昂起头,眼睛仍半垂着,眼睫轻颤,仿佛整个大庆朝所有的目光都汇聚在她脸上,她禁不住身子也颤抖了。
“看着朕。”
苏禾这才敢掀起眼皮子看向面前的人,见着这张面容,她呆愣住了。
皇帝年三十,正当壮年,苏禾能想象到这个年纪的男子什么面貌,大约比她堂叔年轻些,因着是太后所出,后宫哪有不美的女人,所以皇帝生得也不会差,然而她想不到皇帝竟英俊如斯,真正的龙章凤姿,美貌不可方物。
那是极周正的美,五官轮廓恰到好处,不深不浅,不多一分也不少一分,不过于阴柔又不至太阳刚。
他目光炯炯,仿佛是凝聚的,看着她,又不是在看她,就那样半靠着金龙扶手的姿态,透出煌煌天家贵气,和一股子慵懒味道,那是天下至尊至贵的权位才能滋养出的。
皇帝也满意苏禾的相貌,见她穿绿袄,不禁念道:“绿兮衣兮,绿衣黄裳;绿兮丝兮,女所治兮。哪儿当差的?”
苏禾已然看愣了,皇帝说什么她全然听不见,只呆呆望着他,直到福全提醒:“皇上问你话呢,还不快答!”
苏禾这才醒过来,脸刷一下红了,忙低下头应:“回皇上的话,奴婢在针工局当差。”
“生得同苏美人几分相似,年纪应当比她小,孩子一样,”皇帝道。
“回皇上的话,奴婢正是苏美人的妹妹。”
皇帝颔首,垂眸低喃了句:“苏尧之女,”当下明白苏禾是落选的秀女。
之后他将帕子递还给苏禾,不再言语。
苏禾只好接过帕子,退至一旁,只听福全喊了声“起驾”,肩舆被抬起,纷沓的脚步声过后,御辇往西去了,苏禾一颗心在腔子里撞着,几要蹦出来,她抬眼望了望皇帝去的方向,深吸几口气,而后大步走出顺贞门……仟仟尛哾
她自始至终低着头,脑子里嗡嗡的,只是往前走。
方才是真的么,她居然看见了皇帝,而他竟还同她说了话,像梦一样,但看了眼手中紧攥的帕子,她确定这不是梦。
只是她无法将今日所见之人,同那晚在乾清宫所见拉女官入帐,磋磨得人尖叫求饶的人联系在一起,更想象不了他是那个昏聩无能,一心修道、不顾黎民,一夜可御女四人,贪淫好色的皇帝。
不过皇帝是什么人不打紧,要紧的是皇帝看没看上她。
苏禾自己也不明白,她想着苏莹姿色尚佳便能连连晋位,自己相貌身段不比她差,皇帝应当能记住吧,忽想到皇帝说她孩子一样,苏禾又沮丧起来。
她今年十五,比苏莹小两岁,苏莹生着双狐狸眼,论妩媚风情,自己确实不如她,又想到宫宴那日所见的后宫妃嫔,皇后雍容,文贵妃倾城,惠妃风情,妃嫔婕妤们也温婉或丰腴居多,难道皇帝不喜欢她这样没长开的小姑娘?
是了,定是了!
恐怕今日又是白费心机,但沈阔答应过二月初三送她去乾清宫,那时皇上服用了金丹,心性不稳,大约不会挑拣吧?可无论他挑不挑拣,她总要投其所好的。
忖着忖着,已走出玄武门,不知不觉又下起了雪粒子,冬日天黑得早,才酉时不到天便阴沉沉的,似有乌云笼罩,苏禾远眺了眼内官监方向,略略犹豫,到底往那儿去了……
沈阔听见禀报说外头有个叫苏禾的来寻他,他心里一咯噔,心道该不会在浣衣局又受了委屈吧,于是忙把舔满了墨的紫毫搁在笔搁上,抓起熏笼上的玄色披风一披,掀帘大步走出去……
到了门口,便见苏禾在檐下搓着手,跺着脚走来走去,见了她,那双清澈的眼一瞬便亮了,“沈公公。”
“你怎么进宫来的?”沈阔说着,看见她堆云般的发髻中藏着几颗雪粒子,不禁伸手想为她拣去,苏禾见他抬手,不由自主后退两步,他的手便僵在半空,两人对视,无言的尴尬,沈阔忙调开视线,苏禾则低下了头。
那晚失控的吻,令他们的关系走向暧昧不明的方向。
雪粒子愈下愈密,打在瓦楞上发出哔啵响,道上行走的宫人已经撑起了伞,有个老太监提着红漆食盒过来,笑眯眯向沈阔打了个招呼,那太监似乎也感觉到两人间的不同寻常,忙忙收了伞进门去了。
终于苏禾抬起脸,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兴奋,“公公,我有要紧话同你说。”
沈阔转身进门,“外头风大,有话进屋说,”苏禾诶了声,立即跟了上去……
进了垂花门,来往办差的宫人都不动声色地溜了眼过来,他们知道苏禾与原先巴结沈阔的人都不同,因她在浣衣局期间,沈阔竟专门去瞧她。
苏禾被这些眼睛看得低下头,快步跟随沈阔进了他屋里,黄杨木窗半开着,风进来翻动花梨木案上的图纸,哗啦啦,沈阔忙过去关了窗,屋里倏地静了,他道:“你随意坐,我命人来生个火盆。”
再冷的天儿沈阔也不用火盆,因他不爱自己屋里一股子炭火气。
苏禾忙道不必了,“我身子好多了,没这么娇气。”
“你怎么进宫来的,”沈阔说着,用蕉叶杯斟了杯热茶递给她。
苏禾接过,捧在手里暖着,“我在浣衣局结识了皇后娘娘身边的一位姑姑,大约她回去后在娘娘面前为我求了情,就把我调回来了。”
沈阔微一颔首,撩起曳撒在玫瑰椅上坐了,苏禾便在他对面坐下,深吸了两口气才道:“公公,我……我今儿见着皇上了。”
“什么?”沈阔猛地望向苏禾。
苏禾不好意思地揪了揪帕子,将方才钦安殿前的事同沈阔说了,愈说愈兴奋,沈阔却愈听眉头愈蹙,待她说完,沈阔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一方帕子,你不仅用来笼络咱家,还勾搭皇上,可真叫你玩出花儿了。”
听见这讽刺,苏禾臊得脸通红,“这样的把戏公公在宫里应当见得多了吧,怎么还生气了?”
“生气?”沈阔冷哼一声,“咱家生什么气。”
是啊,他生什么气?苏禾进宫不就是为了成为皇帝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