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皇宫御书房。
高帝合上几封折子,重重的咳嗽不止,伺候在旁的江德早已悄悄红了眼眶。
见内侍女官送来养神汤药,他赶忙双手端起,恭敬的送上前。
“皇上~。”
高帝捂着胸口缓了会子,抬手摆了摆,语气疲惫且无力。
“朕无事。”
江德吸了吸鼻子,声音有些哽咽,“是皇上,时候不早了,奴才恳请皇上莫要再伤着龙体,让奴才们伺候皇上您回宫就寝。”
高帝接过翠玉碗盏,抿了口养神汤药。
他是累了,真的很累。
且罢,御案上的几封重要折子已是批复,好似也没什么再要紧的事了。
想了想,高帝将方才写好的两封密信交给江德。
“让人快马分别送往幽州和南交。”
江德接过密信,深知其中意味,心如刀剜般难受。
“是,皇上。”
偷偷转过脸去用袖子揩去眼角的湿意。
高帝把那碗汤药吃完,终于肯起身回到养心殿,只是,当他前脚刚迈入殿门,忽然,胸腔涌上的一股子腥甜抑制不住的喷涌而出。
咳咳——!!
“皇上~”
江德心头大骇,及时从身后搀住了高帝,几名内侍来不及惊呼,眼疾手快稳住高帝,才没让龙体倒下。
然而,高帝呛咳出那口浓血,整个人便失去了意识。
“快,快传太医,传太医~”
江德声音止不住的颤抖,他早该猜到,皇上已有好长一段时间不曾熬夜批复折子。
不说今夜家宴皇上饮了不少的酒,龙体如何能熬得住啊~!
皇后今夜从家宴回到毓庆宫,便觉得心头躁郁难安,久久无法入眠。
听闻宫人传禀皇上吐血昏迷之事,皇后来不及顾上妆容仪表,随意披上外掇便赶往养心殿。
养心殿内寝宫,龙榻上的高帝已陷入高度昏迷,嘴角下颚的血渍已被清理,面色苍白中现出几分死灰,几乎瞧不见他胸前的起伏。
长孙皇后仿佛一夜间苍老了好几岁,不敢错眼的在榻边守着,专注着宋医令为皇上诊脉施针,几名心腹太医同样守在榻边帮着打下手。
然而,近半个时辰的施治,长孙皇后等来的却是宋医令跪地谢罪。
“皇后娘娘,皇上——。”
江德及殿内伺候的宫人无不吓得脸色大骇,纷纷跪地哭泣。
“皇上~”
皇后只觉得脑子一阵眩晕,脚下趔趄,春夏及时从地上起身扶稳了她。
“娘娘~。”
皇后含泪看着宋之冬,心口胀疼,艰难的开口,“可真是没有法子了?”
哪怕,哪怕是让皇上再睁一次眼看看,也不行吗?
宋之冬神情哀默,声音哽咽难奈,“回娘娘话,卑职可为皇上再施一针,如若此针见效,皇上可醒来,只不过——。”
维持不了多久。
皇后听闻此,双腿更止不住的发软,春夏急忙示意宫人搬来矮椅,伺候皇后坐下。
“好,有劳宋医令,务必让皇上醒来。”
至少让高寅走前,再看看她,看看孩子。
“微臣遵命。”
宋之冬提袍起身,几名太医也赶忙谢罪起身,近前帮着打下手,好得再多偷一门绝技。
江德与宫人们仍跪在地上,压着哭嗓直抹泪。
皇后缓了缓,喉间刮涩得厉害,看向江德。
“江公公。”
“奴才在。”江德赶忙挪着膝盖近前
“你亲去太子府,即刻传太子进宫。”
“是,娘娘。”
江德边抹着泪起身,皇后又交待道,“太子进宫前,切莫走漏风声。”
“是,奴才谨遵皇儿恣旨。”
长孙皇后到底是女人,宫里发生如此大事,自然是要召来储君。
至于其他事,还待皇上醒来与太子再商定夺。
高帝的生命体征极其微弱,之冬每落针一处都得仔细把控脉象,屏息凝神深怕落错一处。
约摸又过了近一个时辰,终于听见皇上鼻腔呼出略重的气息。
守在榻前的皇后与太子闻声见状,忙起身近前查看。
果然,高帝眼皮动了动,不多会儿便掀起了眼帘,眸光黯然,已无了从前以往的光彩。
“皇上~”
“父皇~”
太子进宫以前并不知父皇疾症忽发严重,当他看见父皇弥留之际的面容,太子心头方寸大乱、哀痛万分。
高帝眨了眨眼睛,喉结滚动,许久才发出声来,而是看向哭成泪人的皇后。
“别哭。”
他高寅此生让媳妇为他落过太多的眼泪,他不想临走之际,还让媳妇为自己哭坏了眼睛。
皇后握住高帝要为她拭泪的手,哽咽点头,“本宫不哭,皇上可是觉得很疼?”
“不疼!”
“父皇~”
高帝垂眸瞄了眼跪在龙榻前的太子,缓了缓,没说什么,又将目光落在同样跪在榻边的宋医令。
“朕还能撑多时?”
之冬红着眼,隐忍着哀痛,语气艰难,“请皇上恕罪,卑职医术不精,只能为皇上撑到天明以前。”
得知自个生命尽头的时辰,高帝无奈淡笑。
天明前也好,算着时辰也是足够了。
“无妨,朕相信宋医令的医术,你乃是神医的得意门生。”
“卑职向皇上谢罪。”
之冬重重磕头,众太医们也跟着伏地磕头。
宋之冬不敢担皇上的夸赞,能入驻太医署得皇上器重提拔,已是他宋之冬毕生之幸。
“都起来吧。”
高帝说罢,目光寻到江德,见他那双小眼睛红肿得只剩一条缝隙,不禁觉着滑稽好笑。
“江德。”
“皇上,奴才在。”
刚起身的江德,再次跪地,抬起袖子抹了把鼻涕眼泪。
“传朕旨意,命太师即刻进宫见朕。”
“诺。”江德从地上爬起,“皇上,倘若太师问起——。”
“他不会问的。”高帝语气肯定
“诺,奴才这就去。”
“等等。”
江德立马回过身,恭顺等待高帝吩咐接下来的话。
“太师进了宫,你再去永昌候府把候爷也请了来,还有几位皇子。”
“诺。”
之所以先见太师,因为他有太多重要的事情需要托付于李怀江。
在他昏迷的短短时间里,他做了个噩梦,梦里没有李怀江,更没有妹子李婉。
可是在梦里,有英国公、忠勇侯、平勇伯还有那两个冒充他高家血脉的假货,更有曲家、老二、魏景、郝程、还有闵斯。
他们一个个将利爪对准高家皇室,而他们一个个都曾是他高寅重用的良臣,在没有李怀江的日子里,他高寅独自艰难破局,仍是敌不过郝程和闵斯的算计,最终落得个尸身悬挂城墙的下场。
如此屈辱于帝皇而言,是莫大的冲击。
而在现实中,他有李怀江这位能臣,自李怀江入仕以来,所誎言的每一件事,落无虚子,更是替他高家皇室逐步剿清余党乱臣,稳固他高家的江山社稷。
此时此刻,他终于深刻悟透师父余先生临终前的誎言,原来妹子和妹夫便是师父为他高家寻回来的两颗福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