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钲？”
“啊，在。”
“什么事？”
傅钲顿了下，收拾好心情，才把来意说了，但叶凝玉对于他抓到周国强好像一点也不意外。
叶凝玉点点头，张口就应下：“嗯，你能在鬼镜中抓到他，想来他的术法也散的差不多了，不过以防万一，我一会给你几个法器你放在他附近，这样他也翻不起什么浪了。”
“好。”
两人相对无言，叶凝玉看着面前的人，忍不住叹一口气，一米八几的大男人眼里带着丝丝颓废、委屈、不甘。
她第一次看到了他的脆弱，她心里开始心疼起来，这个男人肩上扛的担子太重了，他把自己钻进了死胡同，她想拉他一把，可是，要是不能自己走出来，那么心魔就会越来越强大。
他自己选的路，只能自己破局。
“傅钲，”叶凝玉依偎进他胸膛，他身子有点凉，她伸手轻轻环住他腰身，想用自己温热他：“不管以前发生过什么，要向前看，你不要想太多了。”
傅钲身体僵了一下，怀里的温香软玉把他圈住。
院里种的是白玉兰，如今花期已过，但还能闻到淡淡的香气，是她身上独有的气息，幽幽与风伴，沁到骨子里。
丝丝见傅钲走了，过来问：“叶儿姐，我觉得哥最近有点奇怪啊，是怎么了？”
叶凝玉站在树下，婆娑的树影如今只剩稀稀拉拉的枝叶，像是一位垂垂老矣的人即将谢幕。
她扯下一截光秃秃的树枝，右手在枝头画个圈，树枝没变化，她又将树枝放回原位，可折断的树枝怎么可能续得上？
“丝丝，你信吗？曾经我也有枯木逢春的能力啊。”
“叶儿姐？”
叶凝玉喃喃低语：“可是你看，生老病死，花开花落，都是天道法则，改不了的。”
丝丝咬着唇，面色不忍：“你是说——”
叶凝玉没回，将树枝插在一旁的空地上，浇了壶水，叹息着离开：“蠃鱼，傅钲在鬼镜里碰到蠃鱼了。”
丝丝恍然大悟，蠃鱼，能将人心中潜在的恐惧，不甘，所有负面情绪无限放大。
破之则安，不破则伤。
傅钲审了周国强几次，奈何周国强像是变了哑巴，什么都不说。
周彪更是什么都不知道，那地窖是之前他爷爷捡菌子时挖下的，那晚他进林子后直接去了地窖，睡了一觉醒来就听说死了一位警察，他害怕更不敢出来。
警察搜山时，他仗着熟悉路况，偷偷下山，搭了个黑车到钦市，以前爷爷说过，钦市的古玩店“君再来”是周家远房亲戚，要是有什么事可以去哪里。
谁知道“君再来”也被封了，走投无路之时梦见仙人告诉他到垃圾场后山去，他就去了，至于食物，是一早就预备在那的。
这梦中仙人指路之事，别人不信，傅钲几人却不得不信。
李冶将马平富的照片给他看，他竟然不认识，测谎仪和心理医生都找了，也都说周彪没撒谎。
傅钲将周彪和爷爷的合照，还有马大爷的照片对比几次，技术处和检验科的人也查了几次，愣是不知道这到底是一人还是两人。
李冶也说：“钲哥，会不会他们真是两人？”
傅钲坚定的说：“不会，肯定就是一人。”虽然他也不知道缘由。
一天多的时间，案子又陷入困境，他们目前的证据并不能直接表明阴魂的事就是他幕后操作，可这撬不开嘴，也难办。
傅钲知道，马平富在等，但不知道等什么。
检验科的人急冲冲的跑进办公室，将一叠资料放到桌前，气喘吁吁地说道：“钲哥，昨天马平富身上不是出现一块不明原因的淤青嘛，我们按你的意思查了下，你知道是什么吗？”
羊羊羊抓过资料扫了眼，资料好几页，都是一些数据和专业术语，看不懂：“你直接说结果得了。”
“是尸斑！”
“啥玩意？！尸斑？”羊羊羊叫道：“你们检验处的搞错了吧，钲哥，你得好好管管，这些人技术不行啊，活人怎么会——”还没说完，他也意识到不对，别人不可能，但这马平富邪门得很啊，猫都能成鬼，别说尸斑了。
傅钲皱着眉头问：“没弄错？”
“没有，验了好几次，这不第一时间就来汇报了。”
傅钲点头，将烟摁灭，起身往外走：“我去看看。”
马平富在牢房里，翘着二郎腿哼小曲，样子悠然自得，哪像是坐牢，听到开门声一看，傅钲逆光而来，高大的身躯往门口一站，像尊门神一样。
“呦，傅队长来了，请坐请坐。”这语气要是不知道的，还以为到他家串门来了。
傅钲往单人床一坐，床板发出嘎吱的响声，他身材健壮，大半个床铺都被他占了，马平富收回腿，斜倚在床头，抬手扯了下衣服。
傅钲看到他半个身子都是暗紫色的痕迹，双眼眯起，将人扯过来掀开一看，只见他身体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尸斑，唯有脖颈的位置还是完好。
昨天还没这么多，想不到一夜之间，竟是多了不少。
马平富哈哈一笑，抬手将衣服整理好，对傅钲说道：“嘿嘿，没想到吧，等这尸斑弥漫到脖颈，那这具身体也就完了，你想想，我可是活着进来的，要是突然‘暴毙’，那你们可有嘴也说不清了。”说完，幸灾乐祸地看着傅钲。
傅钲冷冷地说道：“这样的话，你不也死了吗？”
马平富更加得意，就算得了龙魂和含章，他也还是凡夫俗子一个，太多的玄妙他可不懂。
是天道的宠儿又怎么样？他们的世界他完全就是门外汉。
“借尸还魂？”
“嗯，不过具体的要等阿玉过来看过才确定。”傅钲说道。
李冶急忙追问：“那嫂子什么时候来？”
傅钲看了下腕表说：“应该差不多了。”说着便起身，到门外接人。
小面包车驶到大门的时候，傅钲也正好到，他拉开车门，叶凝玉从车里下来，湖蓝色衬衫搭配一袭高腰长裙，腰身纤细，脖颈修长，面容虽冷清，但眉目间婉转着风情。
她静时犹姣花照水，动时袅娜似柔柳，这么一个娇滴滴的人儿，竟是明阴阳，懂八卦。
傅钲见她穿的少，忍不住皱眉，将身上的外套脱下搭在她肩头：“怎么不多穿点？”
叶凝玉本想推开的手刚碰到他大掌时便顿住，反手将外套拉紧：“出来急，忘了。”
傅钲没回话，拥着她往里走。
木十九喊住两人，走过来将一个大包塞到他怀里：“拿着。”
傅钲朝他点点头，随后将包挂胳膊上，牵着人就进了警局。
凌晨大部分人都下班了，值班的傅钲也提前打了招呼，两人径直来到牢房前。
马平富晚饭都没吃，将饭菜倒了把碗倒扣在地上，拿着筷子边敲边咿咿呀呀唱着小曲。
听到脚步声，抬头一看，便见面前站着一位俏生生的美人。
这就是余恒远寻了多世的人，两人之前也有交集，以为不过一懂点皮毛的小姑娘，谁知来头那么大，就连絜钩也拿她没办法，要不是她，说不定他们早成功了。
马平富看着叶凝玉，这还是两人第一次正面交锋，叶凝玉眼眸清澈纯净，似正午的阳光让人不能直视，他本就是黑夜下滋生而来，如今又失了术法，她身上空灵的气息隐隐让他胆怯。
但阵势不能输。
马平富往地上啐了一口，对着傅钲讥讽道：“孬种。”
傅钲扫了下后槽牙，眯眼斜睇他，叶凝玉挠挠他掌心，傅钲错开眼，一言未发。
叶凝玉只是扫了马平富面相几眼，转头便朝傅钲说道：“我们走吧，一只百来年的老鬼，神气皆无，竟也想脱身当道。”
哼，还以为多能耐，也就一丫头片子，堪不破其中缘法，又有何惧？！
“嘿嘿，小丫头，你也不过尔尔。”
叶凝玉笑道：“是什么让你这样有底气？尸解丸？”
马平富一愣，随即脸色大变，她怎么会知道如此隐秘之事？
“是不是余恒远告诉你的！”
傅钲眉头皱了一下，对这三个字可真是烦躁得很。
叶凝玉接着说：“三魂营骨，七魄侍肉，胎灵录气，皆满再生而飞天，你呢？且不论这具尸骨是不是你的，就说你独存的魂魄还齐全吗？”
这倒是说到马平富的痛处了，当年他身亡之时，魂魄飘散间不知怎的又重聚起来，可尸骨却被野狗啃噬，因此飘荡了几十年。
机缘巧合遇到周国强，他用最没用的哀魄和爱魄为契约，借尸还魂并护周彪一世安稳，所以，他魂魄自然不全。
可絜钩不是这样说的，絜钩给了他那么多法器和道法密笺，肯定不会骗他。
这女人一定在诓他：“哼，一派胡言，我可是知道，尸解之法，有死而生者，有头断从旁生，有形存而无骨，残尸皆可，何况残魂，休想骗我。”
而且，他早已服下尸解丸，只等这肉身自然毁灭。
叶凝玉说道：“顾玄平，葛孝先，吴云世，杜广平，张微子，这些尸解而去的人，哪个是残魄？而且兵解，火解，水解，剑解等解法，哪有借尸还魂解？”
马平富大笑不止，端着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藐视两人：“那又怎样？我可是还有尸解丸，这还是张道陵隐龙虎山时所制的呢。”
话说到这里，叶凝玉也明白一二。
她渐渐失了耐心，便说：“好，既如此，那你应该也听过白日解者为上，夜半解者为下，向晚向暮去者，为地下主了？”
“自然，这身体还挺争气，还能熬到明日正午。”
“呵，”叶凝玉冷笑一声，“那可不一定，要是不小心在暮时……这地下主说到底也是鬼物，也有等级，要是有功德伴身，一百多年还能升一升，可——你有功德吗？”
马平富倒是自信得很：“这就不用两位操心了。”
“那可不一定。”
叶凝玉从傅钲手里接过包，看了看傅钲，说：“你去外面等我。”
傅钲看了眼马平富，见牢门也结实得很，虽是不太放心，但也相信她的能力，叮嘱几句便转身离开。
他离得不远，隐隐还能听到两人交谈声，等了一会见那边逐渐安静下来，便抽了一支烟，刚点上，头顶的灯光突然一下子熄灭，他一慌，扔掉烟就往回跑：“阿玉！”
“别过来，我没事，别过来，别过来。”她一直说了三遍别过来，听语气也和往常一样，傅钲按耐住焦躁的情绪，没敢过去，怕去了又出什么变故。
傅钲将刚才的香烟捡起，在指尖揉碎，狠狠弹出去，总觉得心里憋着一团火。
他咬紧牙，对墙而立，墙上贴着两个红色的大字“安静”冲刺着眼眸，他看了好一会，最后像是浑身的力气被抽空，脑袋软绵绵的顶在墙上，他垂下眼睑，整个人显得又无助又痛苦。
他也不知道怎么了，阿玉越能耐，他越觉得难堪。
好半晌四周都没一丝响动，附近的灯光全都灭了，四周静谧，空荡荡的走廊像个幽深的山洞，时不时能听到那边传来“哒哒哒”的脚步声，有时还伴着几声铁链拖在地的摩擦声，一切是那么的诡异。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到马平富惊恐地喊道：“阴律司崔钰！”再然后便又没了声音，一切又恢复了宁静。
傅钲拿出手机，查了下阴律司，原来是判官，论是非功过的，又顺便了解了一下崔钰的过往，不就是《西游记》里的判官？
“傅钲？”
“唉，我在！”
“过来吧。”
他收起手机，走廊里的灯又瞬间恢复正常，他快步跑过去，叶凝玉正蹲在地上收拾东西，他看到一个白色的幡，上面绘着一个身穿红衣的男子，和《西游记》大相径庭。
马平富看到他，像是见到流星，扑过来抓着铁门就喊：“傅队长，傅队长，我说，我说。”
傅钲动作一滞，扭头不可思议地看向叶凝玉，叶凝玉回他一个安抚的笑容：“放心，他说的一定是真的。”
傅钲走近，将人紧紧抱住，下巴抵在她头顶，闻着她发间的清香，哑声说道：“谢谢你，阿玉，谢谢。”
叶凝玉拍拍他后背，说：“我只能帮你拖四十九天。”
傅钲说：“够了，那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