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秋梧其实并不是一个很爱哭的人。
因为他在很小的时候就知道,哭是没有用的。
别的小孩子哭,他们有人心疼,他们的爹娘,或者阿么会心疼。
可他没有。
谁都不会心疼他。
反而他哭,还会被骂,会受到更多的欺负。
后娘生的第一个弟弟,是个哥儿,桐哥儿自小就生得漂亮好看,村里好多哥儿都不如他,好多汉子都偷偷喜欢他。
桐哥儿打小就不喜欢他,老是嘲笑他跛脚,从不喊他“哥哥”,一口一个“跛子”地喊着,还欺负他,抢他的东西,推他,害他摔跤,大雨天,身上沾了一身泥巴,回家被后娘给打了一顿。
有次桐哥儿要他的东西,他没给,就被桐哥儿给记恨上了,偷摸地找了两个汉子,去山上帮他捉了条蛇,趁他不在家的时候,把蛇放到了他的被窝里。
当天晚上他睡觉的时候,都盖上被子了,才发觉不对,好像有什么东西缠在了自己小腿上,他吓了个半死,着急忙慌地掀开被子,发现是条蛇。
虽然是条没有毒,轻易不会咬人的乌梢蛇,但他是实打实地被吓到了。
任谁胆子再大,在睡觉的时候在被窝里发现一条蛇,谁能不害怕。
他吓得病了一场,发了一天一夜的高烧。
全家没一个人关心他,连过路的赤脚郎中都不愿意请来给他看病,全靠他自己硬撑过来的。
事后桐哥儿半点儿悔过之心都没有,还得意洋洋的,很是惋惜的说自己怎么没烧成个傻子,把脑子给烧坏。
自那之后,他就变得很怕蛇了。
原本他是不怕的,他胆子比好多汉子都大。
桐哥儿看不惯,就用蛇吓他。
在乡下,花草树木很多,难免会有碰到蛇的时候,尤其是天气暖和的时候,每次云秋梧路过草多的地方,都会格外小心,生怕从哪个犄角旮旯钻出条长虫来。
“怪我,都怪我,梧哥儿你别哭了。”
陆远没找到帕子,只能扯着衣裳袖子给云秋梧擦眼泪。
他刚擦干净,立马又有眼泪一串一串地流下来了,好像有流不尽的眼泪一样。
让陆远心里越发不好受起来。
觉得自己真是罪过大了。
他为什么要贪图安逸,在那里小憩,而不是跟在梧哥儿身边保护他。
那样的话,即使梧哥儿遇到危险了,碰到蛇了,自己也在梧哥儿身边,能第一时间保护他,尽量的减少他受到的惊吓和伤害。
也许身体上梧哥儿没有受伤,但在心灵上,梧哥儿明显是被吓到了的。
云秋梧哭了会儿,吸了吸鼻子,抬眼对上脸上尽是关切和自责的陆远的视线,抽噎着小声道:“我……我没事的,陆大哥,你别怪自己,是我自己不听话,要乱跑的。”
要是他乖乖地待在陆大哥身边就不会发生这些事了。
本来好好的,他和陆大哥都开开心心的,结果被他给搞砸了。
还让陆大哥的心情也跟着不好了。
陆大哥哪有什么错。
腿长在自己身上,是他自己要瞎跑。
陆大哥还救了他呢,要不是陆大哥把蛇给射死了,说不定他就被蛇给咬了呢。
那蛇一看就是有毒的,被咬上一口,搞不好命都没了。
“不,是我的错,我带你上山来,就要对你的安全负责,要保护好你。”
“哪有,明明是我的错,我该听话的,陆大哥你不要自责。”
两人都觉得自己有错,都在自责,争着把错往自己身上揽。
半晌后,争得脸红脖子粗,但谁也没争过谁。
有些凝重的气氛不知不觉中消散了。
陆远觉得有些好笑,他还是头一次和人争错,一般情况下,不都应该是把过错推给别人,不和自己沾边是最好吗?
怎么到了他和梧哥儿,就是反过来的。
错有什么好争的,又不是什么值钱的好东西。
这么想着,陆远认真地对云秋梧道:“我们都没有错,梧哥儿,是那条蛇的错。”
“嗯?”
云秋梧迷茫了,水润润的眼睛里是大大的疑惑。
因为哭过,眼睛还红红的,快赶得上兔子的眼睛了。
又黑又长的睫毛上还带着一点点没有散去的水气,微微颤动着,好像蝴蝶扇动的翅膀。
陆远一时有些失神。
“为什么这么说?陆大哥。”
云秋梧自己想了会儿,实在想不出来蛇能有什么错。
陆远轻轻咳了两声,若无其事地道:“当然有错了,它错在不该在今天出现在这个地方,它吓到了我们梧哥儿,就是它的错。”
云秋梧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陆大哥说话好有趣啊,居然把错怪在了蛇的身上。
也许蛇才觉得冤枉呢。
要是知道自己会把命给丢了,打死都不会出洞的。
可是笑着笑着,云秋梧眼睛变得有些热有些酸涩,视线渐渐模糊起来,他赶紧伸手捂住眼睛,不让眼泪再落下来。
只有小娃娃才会被这么哄。
他以前看到过有个小娃娃跑跑跳跳的时候摔倒了,明明是他自己摔倒的,可他哭的时候,他的阿么抱着他,温柔地哄他,“都怪这地,它真坏,让我们小宝摔了,该打,阿么这就打它给小宝出气。”
说着,那哥儿还真的打了一下地,虽然是假模假式地打,没有用力,但他怀里的娃娃开心地弯着小嘴巴笑了起来,不再哭了。
陆大哥这是把他当小娃娃哄吗?
不管是不是,陆大哥都好好啊。
他好幸运,能遇到陆大哥这么好的人。
他两辈子来,头一次遇到这么好的人。
这是老天爷在可怜他吗?在帮他吗?
觉得他上一世过得太苦了,所以才安排他来到陆大哥身边。
陆远眼睁睁地看到面前的小夫郎捂着眼睛,像是在哭的样子,他绞尽脑汁,也没想出原因,嘴又笨,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急得抓耳挠腮的时候,云秋梧不哭了,他自己好了。
看得陆远一愣一愣的。
“陆大哥说得对,就是它的错。”
云秋梧转头指着还被钉在树上的蛇,表情凶巴巴,气哼哼的,脸颊都鼓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