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三,小年。
年中才盖的洛西集贸大市场,占地五百亩,只吊了几十个两丈多高的露天大顶,没有门面,全是青砖堆成的齐腰摊位。
一个半丈宽的摊位,一天只收一个钱的卫生清理费。一个小贩只能租一个摊位,带着老婆孩子,最多可以租三个。
这里已经成了小商小贩、小门小户的天堂。就连许多大商号都会拉下脸来凑个热闹。
对老百姓来说,便宜永远是王道。而人多的地方,一定有商机。
才上九月份,第一船南粮抵洛后,洛都粮价应声下跌,而洛都最近的活计有点多,许多挣扎在温饱线上的五等户日子都好过了许多。
像陈星他们家,就差点被县里“提拔”成四等户。
他爹以前在码头扛包,一天好的时候能挣三十多钱,但不是每天都能挣这么多,尤其冬日洛河封冻后日子最是难捱。
如今在建总做工,虽然没有编制,每月底薪六百钱,出工还有额外工钱,每月能拿一千二三的样子。
逢年过节,建总还会发点福利。
关键是粮价被狠狠砸下来了,柴油盐布等生活必需品也都小幅下跌。
这一反一正,好过了太多。
新的皇帝大老爷,挺好的。
按照明相的说法,洛都通货膨胀常年居高不下,必须坚决打下来。
大部分的社会矛盾只能在宽松的社会环境中自行消弭,高压社会只会不断激化矛盾。
只靠法律是无法治理社会的,所以华夏传统就是德法兼治,且德在法前。
生活压力降下来,社会压力就会显着下降,社会治理也会随之显着好转,节约的治理成本不可以道里计。
“泰,小往大来,吉亨。则是天地交而万物通也,上下交而其志同也...”
集贸市场外围,吊顶下方横着成排的长木凳,许多老人孩子在这里休息等候。
陈星坐在一个角落里背书,旁边放着一个大竹篓子,里面已经装了半篓,有新鲜的活鱼,有今秋的新米,有大棚的菜蔬,还有几斤果脯和炒花生。
果脯这东西,以前都是大户人家冬日里解腻用的美味。
今年下半年忽然大量上市,价格一路走低,连陈家这等五等户都敢买二斤尝尝鲜了。
“哇!~”
一个小男孩的哭声,打断了陈星的背诵。
紧接着,便是妹妹陈二嫚跑了过来,躲在他身后,嘴里好像还咀嚼着什么。
陈星一阵叹气,肯定是老妹儿干坏事了。
他审视着眼前这个只有五六岁的小胖子,道:“怎么回事?”
小胖子怒视陈星身后吐舌头的陈二嫚,道:“哥,她说话不算数!骗俺说给她骑一圈,就给俺糖吃,结果骑完就赖账!”
陈星豁然转头,问道:“言而无信,该当如何?”
陈二嫚脸色一垮,但在哥哥严厉的目光注视下,还是不情不愿地趴在木椅上。
啪!啪!啪!
陈星狠狠抽了妹妹屁股三巴掌,绝对打红了,才放过她,从竹篓里翻出一块糖瓜,递给那个小胖子。
小胖子欢天喜地接过糖瓜,转身就跑了。
“哥,我要吃糖球!”
妹妹陈二嫚似乎是被揍习惯了,只抹了抹眼角,就指着不远处糖球老头儿撒娇。
陈星没好气地道:“你已经吃过一张炸面鱼了。”
陈二嫚噘着嘴:“那我还要果脯,一块,就一块!”
陈星道:“那是娘要去舅老爷家走亲戚的,你吃吧,看娘回来不打死你。”
陈二嫚果然怂了,一阵心虚忙慌。刚才她已经偷吃三块了,娘那么眼尖,肯定能看出来。
“星儿,嫚儿,快来帮老娘拿东西!”
陈星闻言赶紧起身,快步迎上去,从老娘手里接过几串麻绳,扫了一眼,一根麻绳串着一个大猪头,还有几串各种肉,少说十来斤。
老娘的肩膀上竟然挂着厚厚的一匹灰色细布。
“今年羊肉竟然比去年还便宜,使劲吃羊肉。还扯了三丈布,你爹和你一人一身长袍,别等用得上的时候干瞪眼。”
听到老娘有些心虚的狡辩,陈星会心一笑,也不拆穿,道:
“听说是跟燕西生意做得大,河北的兵工坊一直在招匠人,听先生说,河北、关中、司棣、兖州一带都吃上草原来的牛羊肉了。”
老娘似乎是钱花冒了,有些心虚气短,道:
“哪天叫你家先生上家吃饭?”
陈星摇头道:“娘,先生公开讲了,不去任何学生家里做客。
再说了,运河通了以后,师娘已经坐船上洛来了,还有五岁的小师弟,知书达理,比二嫚懂事多了。”
“娘,哥刚才打我!可痛可痛!”
陈二嫚抱着娘亲的胳膊,就开始撒娇告状。
娘亲却一把甩开她,斥道:“你哥打你,肯定是因为你欠揍!”
陈二嫚鼻子都气歪了,自从哥读书以后,学了一身臭规矩,动不动就打人,关键是爹娘也不帮她,经常还会进行二次打击。
“我也要读书!”
老娘没好气地用手指戳着陈二嫚的小脑袋,道:“你个丫头片子,读书干什么?”
陈二嫚愈发气恼道:“丫头片子怎么了?”
陈星沉吟道:“娘,听说洛东少学有公侯家的女公子扮成男装去读书的。
我们洛南职业技术学院却没有女子,关键是我们每日只读小半日书,大半日要去工坊做工。”
一听这个,老娘就来精神了,道:“听你爹说,内阁各工坊,机械设备总公司最吃香,里面有手艺的匠人都有吏员编制,
薪俸也是总公司里最高的,听说最厉害的老匠头,能拿八级吏员秩俸,都赶上官老爷了。
你可得好好表现,给人家留个好印象,毕业了说不定能要你。”
陈星一点也不意外,爹娘已经念叨过好几次了。
他也没办法解释,总不能跟爹娘说,先生希望他能考科举吧?
科举那是大户人家的事,小门小户的,哪里敢惦记?
先生是五岁开始读书,二十五岁高中一甲。
他十二岁才开始读书,家里能容他读书到二十二岁么?
每次想到这件事,他就倍感焦虑。
“对了,过了年你可就十四了,再读两年,毕业刚好十六岁,你可得好好表现,争取分个好去处,这样才能娶个好人家的媳妇。”
老娘哪壶不开提哪壶,陈星心中愈发焦虑,道:
“娘,着啥急?等我起码混上吏员编制再说。”
老娘一寻思,好像还真是这个道理,但仍有些焦虑地道:
“能混上当然好,可要是混不上,难道就不成亲了?老陈家还指着你传宗接代呢?”
“娘,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