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国的二月,寒风仍旧凛冽。
二月初二,龙抬头,燕国库里勒会议。
燕王元利贞负手立于高台上,眸光幽邃地审视着一干世勋重臣。
十三名重臣分列下方左右两侧,一水的开国世勋出身。
“南边河北地区,土地尚未完全化冻,就已经开始动员民夫挖掘运河。”
“今冬雪大,燕西各部牛羊死伤惨重,各部请求王庭赈济。”
“西匈奴方面,仍然回应不积极。”
“沓氐西南半岛,荷兰人希望以每年百斤黄金的价格,租借一百年。如果我们不同意,他们就去找马韩谈。”
……
……
燕翎卫大统领抹颜树迅速通报重要事项后,公议开始。
燕王元利贞还是一贯的不轻易表态。
“大王,租借之事,怕是有损国威,不可轻许。”
右元帅长孙日成率先开口,先针对的只是其中利益牵扯最少的事情。
此言一出,乌兰哈达城主万俟纳达立刻出言附和。
乌兰哈达是乌桓族的龙兴之地,城主地位当然超越一般的城主。
租借之事,其实只关乎国家体面,不太涉及各方利益争夺,而且赞同以后肯定有更多通商利益可得。
元利贞心神微动,很想立刻答应,却还是忍了又忍。
国相丘太一开口道:“大王,小不忍则乱大谋。王庭只要积极引导了舆论,强调合纵抗周之必要性,当不至于引起太大非议。
待我大燕办成水师,再撵走他们便是。
相比南边需要面对的压力,我们这点代价简直不要太划算。”
元利贞神色阴晴不定了一下,旋即沉声道:“便依国相所言!”
“燕西各部必须赈济,在乌兰哈达、福余就近各筹措二十万石粮食,叫燕西各部过来自己搬。”
丘太一提出这个赈济方案,数量不多,勉强能接济燕西牧民挨过春荒。
“就近筹措?钱从哪里出?”
长孙日成提出质疑。
燕国财政之拮据,人尽皆知。
丘太一道:“跟诸位置换,诸位从乌兰哈达和福余各出二十万石粮,襄都这里还你们二十万石,还省了搬来搬去的浪费。”
众人尽皆愕然,这是什么套路?
人家愿意换么?
好像是襄都的粮食含金量高一些,也没吃亏,要得?
“待南边运河贯通,南粮北上,我等该如何自处?”
一件大事巧妙地就定下了,减少了一切不必要损耗后,丘太一立刻发出灵魂拷问。
“周人西线运河已经全线贯通,冬日还完成了颍水疏浚,因何如此急切要修东线?”
左元帅慕容宝武问出了一个极为关键的问题。
作为东亚大陆上的霸主,大周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周边国家、部族的敏感神经。
周国东线运河竟然要直接干到友谊关,而且看架势要不计代价尽速挖通,迫不及待之情,异常明显。
许多人都若有所思,丘太一面无表情地解释道:
“西洋人都不乐见周人下南洋,荷兰人不会放过周人,周人也不会放过荷兰人。
荷兰在东亚的力量不足以压制大周,只看荷兰国内是何说法。
若是荷兰人从西洋调遣庞大舰队东来,或者西洋列国达成一致,南边的海防一定是防不住的。
所以,南边已经迫不及待地要先解决北边的问题,至少也是取得压倒性优势,叫我们在关键时刻也不敢落井下石。”
嘶!
南边那位小相,果真不比老皇帝少疯半点?
“痴心妄想!”
高台之上,元利贞沉喝一声,面目都微微有些狰狞。
周人如此急切地要并燕,简直视他如无物,是可忍孰不可忍!
一干世勋重臣也神色各异,就算心里一万个不信,也不敢轻忽大意。
二百年不落的葫芦口都丢了,而且南边那个小相,史无前例的能折腾,不可等闲视之。
“如果燕国喂不饱燕人,却叫周国喂饱了,那这些人到底是燕人还是周人?”
丘太一道出一个残酷的事实,再次加码发出灵魂叩问。
所有人都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元利贞脑门儿青筋跳动,显然绝对忍不了这种事。
自己喂不饱子民,却被周人喂饱了,那不是说他无能么?
丘太一站得笔挺,负手面向众人,沉声道:
“今日,我们不讨论土地是谁的,也不讨论田赋如何定,只一条,燕国的粮价由王庭定,仓里有多少,就得卖多少,但有哄抬粮价、囤积居奇者,从存粮悉数充公开始,逐步加码。”
有理有据,只是打击粮食暴利,惩戒也从较轻的开始,似乎不甚激烈。
外压已经迫在眉睫,似乎这么做也是合情合理的。
“便是我等应下,下面的人,又有几个能顾全大局?他们连南边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
长孙日成提出一个绝对现实的问题。
南边的姜云逸都只敢依靠他的嫡系人马办能办的事,最多胁迫洛都官僚做点事,但绝对不敢寄希望于洛都之外的地方官。
周国的情报,只有燕国顶级勋贵才能晓得,其他人根本不清楚周国正在发生的剧变,也就意识到不到南边已经呲出了獠牙,还以为两国仍会像过去二百年一样相爱相杀。
虽然周人的文化足够强大成熟,能够培养出天下为公的家国情怀,但也不可能度化所有人。
只要自己能得利,有些人是真的毫无底线可言,不惜出卖国家利益、充当汉奸买办。
对于这个尖锐的问题,丘太一显然早有准备,当即道:
“只希望诸位能约束好各自的人,真出了事,不要包庇就好。”
众人神色阴晴不定起来,人家投靠自己,不就是找靠山的么?靠山不给人靠,谁还敢信你?
“此事便这般定下了,众卿家还应拎得清轻重才是。”
燕王元利贞不待充分讨论,便火急火燎地盖棺定论,登时引得一片诧异。
大王怎如此武断?
“南边狼子野心,我大燕绝不可坐以待毙,不知众卿有何化被动为主动之良策?”
元利贞提出这个问题,其他人还不太觉得异常,但丘太一却是心中凛然。
化被动为主动当然是上策,但结合刚才来看,大王急切之情已经溢于言表,一旦心性乱了,后果难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