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人都看不懂天景帝的做法,他像是不喜欢訾妃生的孩子,出生后没有给过任何封赏,但让皇后抚养,又像是在抬高那孩子的地位。
众人纷纷揣摩圣意,认为天景帝是在为废后做准备,等嘉善皇后被废后,这孩子也将一无所有。
休养后,訾妃的身子好了许多,她又开始在院子里种树,种完树后就是无止尽的刺绣。
嘉善皇后禁足结束后,独自前来看她。
她正挽起袖子,给那棵月桂树松土。
“以后我会让意欢少来芳华宫,以免那些人又把她生病的事怪在你头上。”
“好。”訾妃挥动着锄头铲土,没有抬头。
“政一生病了,不过你放心,不严重,只是暂时不能带过来给你看。”
“政一?”
“是陛下起的名字。”
这才意识到是指她的孩子,她淡淡地回说:“喔。”
“我知道意欢是中了毒。”
“宫中形势复杂,意欢还小,需得好生照料。”
“是啊,宫中人心叵测,我日防夜防,却怎么也防不住她的亲生父亲?”
听到这里,訾妃才有点情绪,放下锄头,看向她:“陛下为何?”
“也许是因为喜欢。”
“什么意思?”
“这些年来,我第一次见她对女子这般上心,他是真的喜欢你。”
宫人们说,天景帝为护着訾妃,惩罚了好几个主张杀了妖妃的大臣。
“喔~”訾妃猜测道,“让世人都觉得我是会害人的妖妃,令我无路可退,他便能成为我唯一的依靠,原来这是喜欢的意思,皇帝的心思还真是难猜。”
“他一直是这样满是野心,满是掌控欲的男人。”
“你应该很难过吧?”
“我对他早就不抱什么希望,只是没想到他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可以利用。”
“听闻陛下又要亲征?”
“是啊。”
嘉善皇后临走前说:“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政一。”
“我知道。”
“你知道他为什么要把你的孩子交给我抚养吗?”
“这宫中危机四伏,只有皇后一人会真心对待我的孩子,他这是爱我的意思。”
“你什么都明白,正是太明白,才更知道那样自私的人不配言爱。”
訾妃没回答,继而又开始锄草。
……
此后,她也会关注天景帝的动向,比如又新宠了什么妃子之类。
有好事的嬷嬷会劝导她,要赶快趁着身体养好了,重新获得圣宠,抓紧为天景帝多生几个孩子。
要不是因为芳华宫里什么都没有,她没办法给自己下毒,这辈子她都不可能怀上他的孩子。
訾妃听嬷嬷絮絮叨叨着,说着什么作为女子要如何如何以夫为纲,她一点都听不进去,每次都看着院墙,想象墙外该是怎样美好的风景。
那日,她刺绣时,宫人进来报喜,说天景帝今夜要来芳华宫。
绣花针落地,很轻,听不见什么声响,只听见宫人们恭贺她的声音。
“恭喜娘娘。”
“贺喜娘娘。”
她不懂这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却装作很上心的样子,命人张罗晚膳。
可她没想到的是,天景帝竟是带着刑具而来。
那些锁链镣铐摆在房内,她站在一旁,不知所措。
等宫人们离开后,天景帝过来抓她的手,她回想起曾经被绑住的日子,下意识往后躲,被他捉了回来。
知道他癖好殊异,只是没想到越来越过分。
自从入宫后,訾妃既没笑过,也没哭过,就像个死人一样,无悲无喜,只有在这桩事上,天景帝才能感到一丝因害怕而有的情绪波动。
比如此刻,她虽然什么都没说,但神情还是出卖了自己慌张的情绪。
天景帝掐住她的脖子,贴近她的耳朵:“你可以求朕。”
以前是金丝雀,现在更像是囚犯,只能毫无尊严地带上手铐脚镣,被绑在行刑架上,毫无办法。
她不知道地狱有几层,只是觉得大抵就是这个样子吧。
……
和从前一样,天景帝从不留下过夜,发泄完后就会离去。
她觉得自己全身力气都被掏空,瘫坐在床边,趴在床上,双眼微闭休息。
尽管多次阻止,但卧雪和稻收总是不听劝,时不时入夜后潜入芳华宫。
“圣女,你怎么了?”卧雪惊恐的声音传来。
訾妃勉强睁开眼睛,柔和道:“没事,只是有些累,我想要休息了,你们快回去吧。”
稻收看着她手上被锁链绑过的痕迹,微微扯开领口,瞧过后痛心:“他用鞭子打你?”
“没事,不疼,只是被打了几下。”
“蜉蝣引之下,伤痕好得快,可是这样不见血的淤伤却没那么容易好啊。”
“他想听我求饶的声音。”
卧雪不明白:“他这是把你当成囚犯用刑啊。”
訾妃没来由地问:“稻收,男人都是这样吗?”
稻收拼命摇头,心中最后一丝防线,溃不成军。
“稻收,以前你不愿与我们姐妹说你与许严的私事,现在可以与我说说吗?”
提起许严的一瞬,稻收哭得更加厉害,她断断续续地说:“他……对我极好,事事温柔,事事顺着我的意,哪怕我只是皱了下眉头,都会担心我是不是生气,会哄着我,又怕自己习武,下手不知轻重,会极力克制。”
“他应当也是这样的。”
稻收摸着她的脸,看到他嘴角的淤青:“圣女不是说天景帝很喜欢你吗?他就是这样喜欢你的吗?”
“大约是他很喜欢我,而我总是不能如他意,他觉得我在忍耐,让我叫出来,我叫不出来,他就掐着我的嘴,非要让我喊叫出声。”
“他就是个疯子。”
“可是你们不知道,后来我真的能叫出声来,甚至觉得有点喜欢这种感觉,我是不是很不要脸?”
稻收抱住她,大哭:“不是,当然不是。即便心中不愿,但却无法抗拒身体的本能,这不是你的错。”
“可我竟然在那件事上,感受到了快乐,真的太恶心了。”
说完后,訾妃又吐了出来,吐到没什么东西时,就开始呕出血来。
看到她越发瘦削的样子,稻收更觉痛苦:“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真正令她觉得恶心的,不是天景帝的暴行,而是在这之中竟能觉欢愉的自己。
“可有师兄的消息?”
卧雪擦干眼泪:“听闻朝中不少人都在用出尘阁的香。”
“天景帝尚未对我放下戒心,短时间内还会将我禁足芳华宫,时机未到,你们千万保护好自己。”
“圣女不用担心我们。”
“可有听到过雪国的消息?”
“皇帝虽放过雪国百姓,也给了一定物资,但并不多,而且断了雪国的商贸。”
“只要人活着就有机会。”
“是。”
“我累了,你们回去吧。”
稻收不放心:“圣女,我们留下陪陪你吧。”
“要是天亮被发现了,我们都没好果子吃。”
两人无奈离去。
等到只剩自己一个人时,訾妃摇摇晃晃着站起来,来到后院墙前,再次刻写《心经》。
因刻录的次数多了,生生刻进去几寸。
冬来时,都城下了很大的雪,不过远没有雪城下得大。
人们穿上厚重的衣裳,将手缩进手衣中,如无必要,几乎不愿意出门。
宫人们又在议论。
“这訾妃娘娘一点也不怕冷,也太奇怪了吧。”
“是啊,不会真是什么狐狸精在世,来祸乱我们天盛国。”
“你看她,连披风都不穿,就这么站在大雪里整整两个时辰。”
“一动不动的,这要是普通人,还不被冻死。”
“果然是妖妃。”
“我近日觉得头晕乏力,做事没什么力气,你说会不会是被妖妃吸走了寿元?”
“极有可能。”
没移动过地方的人,突然回头,说道:“你觉得没什么力气,是因为前几日别人说你越发臃肿,你没好好吃饭的缘故,多用些米饭就能好。”
“这耳朵也太好了。”
“走走走。”
两名宫女假装朝她行了礼,急忙离去。
訾妃没什么脾气,这芳华宫里也没什么人怕她,即便被发现说主子的小话,大家也不会像面对贤妃那样,跪地求饶。
她还听见过宫人们议论她没良心。
“这小皇子被送去皇后宫里这么久,咱们这位娘娘可是一点没提过,像是从没生过似的。”
“天下哪有连孩子名字都叫不出的母亲。”
“真是冷血。”
“简直毫无人性。”
“外界还传闻我们这位娘娘,医术高明,上回有个宫女在她面前晕倒,头都磕破了,她就那么冷冷地看着,哪里有半点读过医书的样子。”
“简直没人性。”
有一回,訾妃见到名宫女癫痫发作,十分痛苦,便上前帮了一把,后来却听到那名宫女暴毙宫中的消息。
她知道这是天景帝的手笔,他不喜欢她行医,所以她便不敢在他没同意的情况下行医。
有的时候她会想,作为狻猊族圣女,就连陪嫁之物都是那十里书籍,她读了那么书,全都白费了。
雪下得最厉害那天,嘉善皇后独自一人,拿着酒壶来到芳华宫。
室内炭火摇曳,她坐在地上,对着酒壶喝到酩酊大醉。
喝醉后,便开始胡言乱语。
“你知道吗?意欢曾有个双生哥哥。”
“听说过。”
“我原以为是那孩子命薄,今生与我没有做母子的缘分。”
訾妃陪她坐在地上,不说话,只是静静听着。
“其实先帝不喜欢陛下,颛顼二字,颛在前,先帝却把那个字留给了后出生的芈颛。”
“陛下隐忍多年,终于在娶了我之后,得到姜家支持,风头无两,而芈颛却选择远走他乡,在这一点上,先帝对他是失望的。”
“可陛下深知自己的父亲偏爱弟弟,不会轻易让他登上大统。”
“后来我的儿子被死了,所有人都告诉我,是芈颛因爱生恨,不喜欢那个孩子,故意摔死了他。”
“我从来不信,他会是那样的人,只当是奴婢们不小心,才发生意外,让年幼的孩子遭了殃。”
“当年只有芈颛一人和孩子在一起,再加上又有人证,无论我如何想,在人们心中,他都已是谋害皇孙的罪人。”
“即便先皇多番斡旋,保下他的性命,终究堵不住悠悠众口,在那之后,陛下便入主东宫,成为皇位的继承人。”
“我还记得,那时的我还很喜欢陛下,却因这事和他发生争吵,他骂我不守妇道,心里想着其他男人,而那时的我,傻乎乎地以为他是在生气吃醋,现在想来真是可笑。”
“直到今天,太尉大人来训斥我难堪大用,争吵间,他才说出当年真相。那个可怜的孩子是他的外公还有父亲为了谋害芈颛,亲自看着摔死的。”
“太尉大人说,我还年轻,还能生很多孩子,用一个孩子夺得大权,世上再没比这更划算的买卖。”
“你说我怎么这么傻?怎么早没看出来那个表面对我爱护有加的父亲竟是这般残忍之人?还选了那样心狠手辣的人当夫君,是我瞎了眼,有眼无珠。”
地上散落了好几个酒壶,嘉善皇后本不善饮酒,却第一次觉得酒是个好东西,它能让人忘却一切烦忧。
无论是芈颛的口述还是画作中,姜善都是这个世上最可爱的女孩子,她活泼善良,蕙质兰心,品貌双绝,如今却被生生逼成了怨妇。
都说中宫娘娘大度,可她哪里是什么大度之人,她只是对那个男人彻底寒了心。
嘉善皇后宿在芳华宫本是不合规矩的事,可她靠在訾妃肩头,难得入睡,叫人不忍打搅。
入夜后,消息便传进了天景帝的耳朵。
他踹门而入,入室后便瞧见满地狼藉,而她们二人正坐在地上,半点没有规矩。
“不要吵到皇后娘娘,可以吗?”
这般放肆的样子,天景帝还是第一次见到,不免觉得有些神奇。
“朕准许皇后来看你,但若是你们像今日这般不知规矩,往后任何人都不能来芳华宫。”
“将来要如何,全凭陛下做主,只是今日莫要吵到她,可以吗?”
“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訾妃换了语调,平静道,“妾身的意思是,今日妾身多有不便,还请陛下离开芳华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