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冯山虢和田云给狄阿鸟带去了与李虎见面的消息。。他们证实李虎瘦了,但也肯定地告诉狄阿鸟,李虎与在国内一样,生气勃发。两人甚至存有为李虎说情的想法,不断地夸奖李虎英聪果断,深肖乃父,但狄阿鸟并不给他们机会,直言李虎要为自己看住北平原。嘴里这么说着,两人一不在,他就移步书桌,小心翼翼摊开纸张,准备给李虎再写一封信,而信中却没有再作教导,而是告诉说,乃父就要北上了,要看看大漠的北方是不是极北之地,脚下的世界是不是一个圆的。
这是做父亲的天性,哪怕没什么事儿,也想说两句。
不知不觉,数张信纸就布满了蝇楷小字,这比他批奏折多了,批奏折,他划花点儿,别人也不敢说啥,飞白勾连,亦作书法,就算用了很多假字,也不担心,但是要给儿子写信,哪却是一笔一划,小心翼翼,是怕自己这个做父亲的,写字不讲究,里头有很多错字,把儿子给影响到。
但他不知道,这一刻,李虎也在给他写信,李虎的信已经写了很多天了,之前他写来写去,发现都是小的不能再小的事儿,甚至包括杨小七这样的人他厌恶,与刘昌结拜,竟然还有一个进攻北平原的刽子手,但往往写了之后,又觉得这些小事太小,自己这么大了,这些小事都给阿爸讲,阿爸会怪自己。不过从田晏风那里回来,他在想法上有点变化,有的时候,不在于事大事小,而是自己念头是否练达,你大事想得明白,知道就是知道,你小事想不明白,不知道还是不知道。他就把杨小七的事情讲了,石敬孙的事情也讲了,请阿爸给自己指点一二。
这个年龄,对于普通的少年来说,也是黑是黑,白是白的年纪。
这是人生经历的一个过渡,但不同的事,其它少年窝着长大,有些事情认为对错虽是僵死,却不敢顺着自己的心意来反应,而李虎却自有道德上的审判,更明晰,也更敢流露,他下笔,光写杨小七的斑斑劣迹就写一页多,甚至毫不讳言地说:“少年时已为恶,天何以予他狗命?”
信封好,装袋,封好信口,写上父亲大人亲启,交到李多财手里……他就去了杨燕燕家,问问杨凌刚回来了没有。
三分堂清算的消息,对于乡间的其它人来说还太远,刘昌却知道了,知会了王小欢,正好一过完,李虎就让人保郡运送一个样板浴缸,阵到书铺,然后又陆续赶着泥瓦、木匠前去,结果消息就传了回来,让人问他有没有三分堂的银票,有的话赶紧带到他那儿去,让他给换出来。
他还说,之所以年后还没来李虎家看看,就是这事儿闹的,家里几房子弟都在往一起凑,要把银票集中起来,去兑换出金银钱。李虎手里已经很少有银票,问了李多财,李多财自有途径去做这些事儿,甚至三分堂的幕后东家是谁,他是知情者之一,他是不慌不忙。而李虎去与王凌刚说,王凌刚竟不信,虽然听说刘昌是刘氏子弟,但他还是担心,小少年们相互骗,自己带着银票去保郡问问看。
到了燕燕家,王凌刚竟然还没回来,王凌自也在等着呢,他是真恐慌,手里虽然有不少银子和钱在家里窖藏,但银票也有几百两,还都是三分堂的,最有意思的是,他一开始说啥不信,王凌刚要去保郡看看,他说:“你想去你去。开啥玩笑,三分堂难不成倒闭?倒闭的话你提你也提不出来。”
然而王凌刚走了,他突然开始打饥荒了,去县城,到县城钱庄一问,三分堂是要清算,如果委托他们钱庄去清算,就要扣一层五的费用,因为风险大,也许三分堂兑换着,兑换着就没钱了,他又不舍得,一口气跑回来,在这儿等王凌刚,见到李虎,就问李虎:“李虎。我把我的银票兑给你怎么样?你那不是还有金子和钱?少你半成,你认识那刘昌,他那是一条路子,赚的是你的。”
话一说,燕燕她娘就怪他:“李虎不是你兄弟?什么兑给李虎,赚的是他的?要是真能兑,李虎从人家手里多少兑回来,给你多少,谁也不要你一分,要是不能兑,你给李虎,你把李虎的钱换跑,李虎拿啥开石场?你这像自己兄弟吗?”
王凌自不吭声了。
他也坐不住了,说:“那样好了。我不等了,我也去保郡去,现在就去。”
按照钱庄的兑换法,一成五折了,那好几十两银子呢。
他真的等不住了,站起来就往院子里冲,杨揣挡了他的路,他是照屁股上就一脚,一边气冲冲地出门,一边骂杨揣:“一天到晚不知道干些正事,就知道挡路。”
杨揣冤枉得。
他进来就说:“大娘。你看看他。我也就在家呆到十五。过了十五,就跟李虎说好了,去学工。他还说我不干正事。”
那是钱烧的。
杨燕燕她娘劝了他两句。
燕燕打一旁说:“现在着急,早干啥去了,让李虎收他的钱,他有意思没意思?娘。既然是真的,要不咱都问问谁有票子,让李虎也赶紧去趟保郡,一起给他兑掉。免得我哥一来一回,根本赶不及。”
她打着鬼心思,笑吟吟地说:“那刘昌跟李虎是拜把子,他要是能不折兑换,李虎落半成好不好?”
杨燕燕她娘纳的鞋底扬起来了,杨燕燕飞快藏到李虎身后,嘟着唇瓣说:“不给你们说了,都不知道挣钱,那俺将来跟李虎成了亲,没钱咋办?”
刚说完,李虎扑通一声,板凳翻了,地上坐着。
杨燕燕她娘没折了,给杨燕燕她嫂子说:“最近跟着东夏丫头跑着玩,真是什么不要脸面的话都说得出口。看。李虎都被她吓着了,在地上坐着呢。”
这周围没有人家能有三分堂的票子,那都是大额银两,家里饭都吃不上,谁能攒住它,有一张两张,也是本县钱庄的,不能通兑,但要说完全没有,也不对,有个人有。
李鸳鸯从石场回来了。
李虎就怪了,问他:“鸳鸯。你一上午回来三回了,你是咋了?”李鸳鸯细声细气地说:“东家。我这也是关心钱呀,你说咱石场光开,不知道这钱走势如何,那万一钱又不是钱了,不白忙活?一旦钱出问题,咱好涨价呀。”然后,他小心翼翼就问:“凌刚哥回来了没有?银票是不是真的清算?”
李虎想了一下说:“应该确定了。”
他又说:“对面箭上有人在钱庄上上工,你可以去问问,不过东夏的钱庄刚开,和三分堂可能还没往来,不得风声。”
公帑私钱几千两在身上呢。李鸳鸯都想老实交代,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溜烟就跑,跑出去,这才说:“这靖康什么玩意儿。钱一会儿变,一会儿变……上头钱财都按预算给,这是到今年九月份的钱,成了白纸,再给上头要,我不是成笑柄了吗?这靖康什么玩意儿?也都怪我,要装啥像啥,不知道握着我们东夏钱,东夏银票……不然,前一段时间,就怕是要发财。”
一路小跑,跑李多财家了,到门口一敲门,进去就哭嚷:“叔呀。三分堂的银票我有,我不敢跟李虎说,放你这儿,你替我给他吧,就说你的。”
李多财看到他模样就笑得直摇晃,问他:“暗魂三秀的鸳鸯秀,就你这模样,哎呦,你真够丢人的。”
李鸳鸯连忙把钱捧出来说:“这靖康,连钱都一天三变,十七八天之后,又来个清算,你说何等可笑?”
李多财给他收走。
李鸳鸯连忙说:“折了也没关系,一定要换出来呀,我自己娶媳妇的钱赔进去也就赔进去了,家里还有债券、田产和钱,我也还年轻,还能再挣,可是这里头有公帑,你一定要李虎把它给换出来了,不然我咋给上头解释,这一年的经费都在这儿,我拿着白纸,我去官府走动,我去办案,我去……全空手套吗?”
李多财张口制止:“你打住。钱一分不少你的,你别在这哭,我们内部能处理,谁让你把公帑也兑换的,你自己自找的。”他笑眯眯地说:“你现在还用公帑吗,有李虎养着,手底下的人也在周边窝着,手边也并没有什么案子,你要什么经费,你给李虎开石场算了,对不对?”
李鸳鸯想了想,说:“可以给一部分,但是得留一部分,就比如找玉匠,那都是我的人跑来跑去……你不能让人家用自己的薪金吧。三七。三成给李虎开石场。七成留下。”
李多财武断地说:“五五。”
李鸳鸯一副爱咋样、咋样的模样,没好气地说:“成交。”
他突然担心地问:“咱们箭上,有没有人揣着三分堂的银票,还不知道呢?”
李多财白了他一眼,说:“你以为都像你这么笨?现在东夏钱已经能够通兑,还值钱,谁用靖康钱?我们自己的钱庄开到县上是干啥?”
他把李鸳鸯赶走,自己也弄不明白,展开银票在那琢磨,自己问自己:“这咋就清算了呢?”接着,他偷乐说:“要不要我再给李虎弄点钱花,让他收些银票兑换?反正我们有自己的路子兑换。”
李鸳鸯慢慢走了一会儿,又一路气喘吁吁跑了回去。
一口气站到李虎跟前,他似乎是交代自己刚才跑那么快干啥去了,就说:“东家。我刚才去箭上问了一回,箭上呀,没有人有三分堂的银票,全是东夏官票。东家,咱也从今往后认东夏的官票吧,这朝廷靠不住,银票差点成白纸。你辛辛苦苦开石场,万一钱全给他们整成了白纸和铜片子怎么办?”
李虎略一沉思,摇了摇头说:“现在还不是时候,咱有几百石工,若是发钱,前都发东夏币,官府会不会追究?”
李鸳鸯这才知道李虎担心什么。
这等于是心虚,你本身是东夏人,紧接着你就发得整个乡都是东夏钱,你不怕人家怀疑吗?
杨燕燕她娘这会儿在外头整花馍。这些花馍是她最觉得骄傲的,这乡下到了过年,穷人家哪有什么像样的礼品走亲戚,全都是省吃俭用,白面掺杂面,做了些馍,上头嵌个枣,相互走亲戚,殷实人家送一篮子,穷人就是送一双,李虎开了石场,过了年,石工个个来看,家里都摆满,一部分再交给李多财管饭用,一部分自己吃,却是吃也吃不完,天天翻出来看看,免得坏了。
她吆喝说:“李虎。换吧。手里握这钱,万一发出去不值钱了,乡亲们不怨你?”
李虎心里颤了一下。
突然,他想起来了,自己在学堂学过,钱荒的时候……他一拍脑门,要求说:“买布。全部买布买粮食。工钱按月结算,用成匹的布和粮食来算。”他又说:“大娘。过了年了,石场有鸳鸯,我不能在家里圈着,我得出去走走,跟俺哥商量得买地,得出去问问,怎么说也买些地回来。”
燕燕她嫂子说:“买啥地?哪里有地买?穷人家卖地,卖的时候求你,卖完一准反悔……咱又不是恶霸,人家一求咱,就得还人家,等于借给人钱了。除非去庄园,庄园也卖地,但是价格高。”
李虎反问:“多少?”
燕燕她嫂想了一会儿说:“贵一半吧,起码十五两。”
李虎不觉得有什么。
燕燕大叫:“三伢子家卖地,才卖八两,河头的两亩好地,他家只买十六两,怎么到庄园变贵那么多?”
李鸳鸯突然问:“要不咱们开荒?”
李虎早就是这么想的,他藏兵,他咋藏,他就想顺着河水往山里去,一路上开荒,他往里头走过,看到好几块大片的冲积地块,长满杂草和灌木,甚至他相信,往里走,还有更多的地方可以种地。
一旦出了县里管辖的范围,那就是三不管地带,冒出个寨子,不管人家是不是认为会是土匪,完全可以藏千余精兵。
但他没说,因为开荒的时机还没到,石场现在才刚刚起步,没有那么多精力,那么多人大张旗鼓去开荒,一旦真这么做了,把县里的人也招来了,而自己现在也没有能力掌握县城的局面。
地还是要买,庄园的地也要买。
开荒的过程少不了粮食,如果粮价变动,一个石场这么多人,怎么吃饭?他决定说:“鸳鸯。去县里找找陈武。告诉他我要买地,让他帮着你去从庄园买地。不要考虑钱的问题,多多益善。”接着他又说:“开荒也是个办法。回头会考虑。我也四处走走,去找找地。”
正说着,外头有人来走亲戚,谁也不曾想,走亲戚的是原先李虎所在石场的张场主。
他到来,带了两包糕点,进门就喊杨燕燕她娘叫大娘,曾经他也叫过婶子,叫过姨,反正他乱变,他来,一问杨凌刚不在,李虎在,二话不说奔李虎跟前,拉着背了个人就说:“李虎。哥知道你跟东夏人关系好。你给兑换点东夏币出来,你不知道,我那官币多……哦。哦。你别想着同行是冤家哈。我给你讲,石场我不打算开啦。我开不过你。我就想着你接了算了。对吧。”
李虎就说:“我还在你那拉石头呢,虽然现在自己采了一些,但主要还是从你那拉,你怎么就不想开了?我还想着给你投一部分钱,与你合伙,改进一些采石的方法?”
张场主苦笑说:“当你是兄弟,不瞒你,我家有亲戚在杨令公家,这钱一会儿上一会下的,他让我别开石场了,赶紧买地。杨令公正好有些地没人种,正在出让,但不收官币,不收三分堂的银票,只认东夏的钱。你与东夏人关系好,你给问问,他们能不能给我换换钱……我是没法子了才来找你的。你就居中做个保人,我那石场,我给你便宜。这么多年过来,我咋就不知道多买地呢?”
李虎想了一下,觉得应该告诉他一个更不好的消息:“三分堂的银票正在清算,你有没有三分堂的银票,或者三分堂盖戳通兑的别家银票,赶紧的去换金银去。”
张场主脚一软,差点栽倒。
他抖颤着问李虎:“你咋知道的?消息从哪来的?”
李虎说:“我结拜兄弟是魏博刘氏家族的直系子弟,十万火急,派家人来告诉我的,我哥不在家,就是去保郡兑银票去了。你要有,你也赶紧去,我凌自哥怕也刚刚出门,骑着马往郡里赶。”
张场主二话不说往外跑,深一脚浅一脚,深一脚浅一脚。
李虎喊了一声,见他也不停,追上去告诉说:“我凌自哥去县城钱庄问了,县城钱庄扣一成半在收,你要去保郡来不及,去县城的钱庄看看吧。”
张场主喃喃道:“我说杨令公家怎么不要官钱,不要银票,要金银,要东夏钱。”继而他大声嚎啕:“老天爷。这是咋了呀,让不让人活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