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井城很小,不过作为长道乃至成州通往北面的唯一要隘,却是具备了中国城池最基本的要素,即完善的城墙以及护城河(少河则挖壕沟集雨)。而离城往东北数里地,肉眼可见的绵延山脉间一道比兴城关还小的城关矗立在那里,而城关与城之间,则是荒芜的起伏丘陵,丘陵中间一条笔直的大道把两地相连,别说,这么直的道路,在蜀地算是极为罕见的了。
“那边是什么地方?”盐井城头,张左耀指着盐井道尽头东北面问。
他身后,立着白波,楚夜,和一个陌生的面孔,便是关鸿的表弟关志。据关鸿讲,虽然是表亲,不过表弟父母死于战乱,两人吃一碗饭长大,感情极深。
关志比起大哥,脸型更秀气些。但个子高实,皮肤黝黑,显得更务实,此刻一听到张左耀的问话,他便应到:“城关以北便是秦州境,眼睛看到的便是北嶓冢山,汗水的尽头就在那山里。越关以后的另一个山道口,则是秦州上邽县与秦岭县的交界处。往西是上邽,往东则是秦岭县,县府都在渭水边上,而如果直接跨过渭水,则是秦州的又一重镇清水县治。”
“清水?”张左耀轻声询问。
关志以为张左耀也知道清水的事情,有些感触:“是啊,清水,中原内乱,民不聊生,吐蕃数次入侵秦川之地,清水原本在秦州西北,现在都迁到了渭水河畔。若再这么乱下去……!”
张左耀一听知道自己想错了地方,有些尴尬,他试探的询问:“清水的百姓一定很想家!”
“能不想吗!”关志伸手按在了灰蓬蓬的箭垛上:“盐井守军中就有不少人是去年吐蕃羌唐部复据清水时南逃而来的。”
“哦?是吗!”张左耀有些惊讶,按理,一旦秦州兵马南下,这样的人危险性是相当高的。
关志很快读懂张左耀的眼神,笑了笑解释到:“都是一家老小的过来安家落户了,所以……”
“雄武军节度使石张延郎吧?”
“招抚使认识?”
“哈!我哪认识他啊!”
……
八月旭阳初升,秦川之地比起蜀中要凉爽一些,也少了些雾气。不过雾虽散,迷途却仍然未被拨开。为了安全,张左耀还是在盐井城多呆了一天。直道得到关鸿所部已经接近盐井的消息,他才下令开拔。
越着层层山涧密林,大军不时惊得山道旁的野兽乱窜。而出了盐井关就算是敌战区,最得力的探子二豹此刻已经升做队正,而他的手下都是几次选拔而出,有刺探经验的人,此刻已经全部派了出去,不时的有消息禀报回来。
原本的前军楚夜新兵一部此刻已经并入特旅中军。而关志所部两千人马未混编,直接整建制出征,命为前军
“招抚,前面十里便是山道出口”关志作为盐井统军,自然对这些情况知道不少。山道口因山势狭小并无城关,不过向东再一里多地就有一个军镇,历来驻有直属雄武军一部约两千人。这些情况出发前自然是已经了解清楚了的。
张左耀点点头,二豹自然也是已经传回来消息了,:“雄武军布有哨岗,探马已经解决。所以才叫你来。你看是不是按计划打?”
“呵呵,这个自然是听招抚的!”关志并不习惯张左耀万事都询问的作战会议。
而说到计划,其实也不算什么计划。要试探秦州,必然要有一个根据地,张左耀自然是想好了,连接秦州腹地的南大门天水关自然是最佳的,不过那里驻有五千雄武军,一个不好,自己这点人马,跑都跑不了,没有把握他是不敢轻易涉险的。而要想办法敲开天水关,无疑这个叫小川镇的军镇做为前哨是绝对合适的。过了军镇,就是小小天水县。
“某看可行。二豹的消息,这些岗子一点警觉都没有,小川守军也不会好到那里去!”和关志不同,特旅的老人早已习惯了张左耀的方式,楚夜第一个主动发言。
张左耀虽然点头,不过却还是提醒到:“啊夜,莫要轻敌。人家怎么说都是拒城而守,虽然这里比南浦还小,但也利在无民困扰,四面四野开阔大军一出山道口人家就能看见。!”
这时白波也开了口:“轻装出谷特旅是一点问题也没有,不过,其他人……!”
“南陀营也没问题。”武中打断了白波,还瞪了一眼。
“好了,不是争的时候!”张左耀明白有的东西要适可而止,不然成矛盾客就麻烦了:“既然大家无意见,那就按原计划——夜袭!”
很快军令被传达下去,当然夜袭只能是高级将领之间知道,军令是山道口三里出靠路歇息。禁声,禁火,而夜饭只能吃干粮。
利州治府棉谷,昭武军大营。
自从同谷县领军回撤,李平双苦闷了许久之后,终于等到了朝廷的消息的诏令:昭武军停止一切针对兴州,成州的接防活动,等待御史台中丞督办调查以后再另行安排……
当然,稍稍贿赂一下宣昭的令兵,李平双便也知晓了义宁军同样接到和自己一样的诏令,而按估算,毋昭裔因该这两天就要过棉谷了。
“到了?”李平双正慢悠悠的左右夺着步子,见按令一个时辰一报的属下还没到时间就进了营房,他便立即开口询问。
小吏脸上有些苦涩,从昨天开始,他就在酷热的城头等待哨兵的传报,不过中丞的车马却始终满慢悠悠的一路晃过来,一点不着急的样子。直道刚才,他才得到确切的消息,这才赶了过来:“副使,毋中丞早过去了。后边只有车架!”
“啊?”李平双有些郁闷,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想想他又问:“你怎么知道的!”
“中丞留了话,车架进了城,便通报副使,事发同谷,就到同谷解决。”
小吏如实回禀,随后李平双陷入了沉思,他不开口,小吏却有些自讨没趣:“副使,会不会有危险?”
“你个狗嘴胡说什么?什么危险,中丞只是来调查,我堂堂副使,他难道还杀我啊?李平双正郁闷,一听这话便开口大骂随后想起惹祸的那个裨将:“都是他娘的那个废物周裨将!哎!!!”
说着李平双快步出了营房,他自然是要立刻赶路,不然让张忠杰先到,对自己不利可不好。而禀报的小吏直道他走远了这才嘟囔起来:“堂堂裨将,都被你打发到边镇守门去了。还想怎么样?”
他们谁也没想到,远在利州边上的嘉川城站岗的周裨将却是一脸舒坦的嘀咕:“他奶奶的,这里可比州府好多了,不必提心吊胆的……”
虽然没有月光,不过夜莺如歌般的啼鸣,还是昭示着夜的来临。秦川大地,有的地方寂静得如同鬼魅都已经休憩了,而有的地方注定了会是一个喧嚣而又漫长的夜晚。比如天水县西南的小川镇。
镇南起伏的丘陵小道上,黑漆漆的夜色里,悉悉唆唆的脚步声很轻很轻。
“哎哟!你他妈的小心点,又踩我!”突然,一声低低的吼声传来,引起一阵轻笑。
“笑个屁,老五,别以为看不见,我就听不出是你,离城还远,近了再听到你的声音,老子下月的俸禄给你扣了,跑步训练加倍!哎哟!”队伍前面的队正是张左耀一个老兵了,不过他刚顾着教训人,自己却踩歪了脚差点跌倒。
不过夜太黑,也没人看见,只有队正身后一直拽着他肩膀前行的士兵感觉出什么来:“秦队,没事吧?”
“没事!”秦队应声。
“也不知旅帅怎么想的,一点月色也没有,这还怎么打!”走得又辛苦,速度又慢,有人嘀咕起来。
“闭嘴!”秦队回头一骂,发现自己声音有些大了,缩缩脖子看看四周漆黑,和远处小川镇城头的火把,这才低声教训起来:“旅帅怎么想轮得到你来猜?现在你们要记好的,就是训练时怎么教的!老五,你不是一直羡慕其他老兵吗;等你打过了这一仗,也是特旅的战兵,也可以拿双饷了,不过要是出了什么岔子,尤其是你的大嘴巴子惹祸的话,就什么都别指望了,过后把你编到守备军去!”
“呵呵,别啊,秦队!我收声还不成吗!”
“你还说!”秦队瞪了一眼,却是没人看得到。
不过说起特旅的待遇,秦队还深深的记得密林口一战后,在梁河西岸的军营栅栏旁张左耀对他的许诺。回南浦要建一个家,娶上一房媳妇,弄上两亩地,
那时候,他还是特旅甲队的一个什长。他还傻傻的问,真的吗?当然是真的,一到南浦,房子,地,他就都有了,如果真的如旅帅所言过两年,自己能找到一房媳妇,过些年,再生几个大胖小子,一切也就全实现了。当然,这也成了他升任队正以后,教育手下士兵最好的教材。
“啪!啪啪!”秦队正想着,突然,前方传来敲击声。
“啪啪!啪!”秦队赶紧回应。随后他听到前方的小丘草丛一阵翻腾。
“哨子甲队,那一部?”
“特旅刀兵甲队抵达!身后是特旅枪兵甲队和弓甲队。”秦队无需验证对方身份,他知道,这是特旅入夜便爬过来定位的旅帅亲卫队,一切都是演练过的,只要问法对,他就回答!
“以此丘为点,正北五十步,刀兵对接特甲刀军营面城列队!枪兵立于特甲营后,弓兵列于你刀兵甲队身后!全体待命!”
“是!”悉悉唆唆的声音又传来。
秦队其实早就在军官会议的沙盘上见过自己的位置。前后左右早以了然,不过此刻不是言语的时候,他只拍拍肩上的手,示意自己要走了。然后利用城墙判断方向,领军折向正北。下一个啪啪声应该不超过二十步。
当然,秦队知道攻击时间在后半夜,只要不出声,且运气好,或许他们有一整夜的时间去寻找正确的位置,不必担心在这起伏的丘陵上迷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