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质桥头,两个人两匹马相距一步对撞而立,张左耀在西,胖墩墩的开国侯康福在东,一老一少相视而笑:“侯爷,小辈无礼,还望侯爷见谅!”
此次会面,是张左耀提议的,他只是没想到一封书信,康福非但很大方的同意了,而且如约所言,双方所带军兵都不超过二百数,当然,侦查反侦查,二豹与对方的斥候军还是不得不斗了个天昏地暗。
“张都使客气!”顿了顿圆溜溜的身体,康福抱拳而观,开门见山的询问:“不过,还是那句话,张都使把我约到这里来,不会就是看看老夫吧?”
虽然体格和形象不太符合,但一张口,张左耀就断定,康福有着一副典型的军人性子,不过,对方问,张左耀却不打算跟着对手的步伐前进,只听他张口打哈哈:“那哪能啊,侯爷勇冠三军,智比诸葛,若非两家交兵,晚辈那是早该拜会的!!!”
“是吗?”康福皱了眉头,十分不解,不过,人家一口一个晚辈,一口一个后生,到也不是那么难接受!
张左耀不知道康福想什么,不过,他也发现了,自己都这模样了,忽悠他勇冠三军人家居然如此坦然,看起来也是个老斑鸠了,脸皮厚着呢:“可不是,对了,侯爷,近日听闻朝廷在河东吵得厉害,不知是真是假?”
“呵呵!”康福笑了,笑得很随和,如同两人本就是好友一般:“石敬瑭不过跳梁小丑尔,不足为虑,朝廷大军十万,不日定然拿他归案!”
“归案?”张左耀心里也有些乐,人家造反呢,你当人家偷鸡摸狗啊!想归想,话还要说:“那倒是,不过,听说契丹人也跑来插了一脚?”
“哼!”轻轻一握马缰,康福好不掩饰自己的愤恨:“这些天杀的贼人!”
突然抓住了一丝头绪,却又因康福的不再言语而戛然而止,但就是这一点怒气,让张左耀找到了突破口:“这一闹,不知又是多少冤魂游离,不知又是多少家破人亡!更不知,我汉家人的血到底要流多少,才能逃离这乱世的屠戮,换一个太平天下!”
“是啊!”康福有了第一次明确表态。
张左耀不知不觉拽得紧了,越是感觉出康福对于外族的仇恨根深蒂固,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也就可以肯定,既然有勇有谋,又声名显赫,再带有这些大是大非之感触,事情相当有希望。
想了想,张左耀决定开口提正事,一正色,他满脸沉重的一抱拳:“侯爷,我实话实说吧!晚辈请侯爷再次一聚,便是跟河东的战事有关!”
“讲!”康福也认真起来。
“好,不过,说之前,恕晚辈不敬,想问侯爷一句话!”
“问!”
“敢问侯爷,陈仓之败,蜀军得入凤翔,在贵军一方,侯爷以为,是谁之过?”
一听这话,康福沉下了脸,张左耀问了一个很让人尴尬的问题,回答了,等于自己承认在陈仓的失败,不回答,显得自己无知,对成败没有足够的见解:“哼,那张都使又有何看法?”
“败在人和,若是李从严是个军旅之身,无论主动出击围城之军,或是及早撤退,都不至于失掉凤翔主力,有军在,胜负就未可知!若是彰义军的张从宾不是个胆小鼠辈,或是及时驰援陈仓,或是坚守南由重镇,侯爷大军大可出雍县,或是直接攻击陈仓苦胜的蜀军,或是包抄截断陈仓后路,分兵驰援大散关截断蜀军南线粮道!无论怎样,此刻凤翔都不会是如此局面!侯爷以为然否?”
从刚才的尴尬,到此刻的心惊,康福有些一愣一愣,一方面他不知道张左耀分析这个是什么意图!另一方面,身经百战的他自然更明白,战事没有如果,再想想自己眼下进退两难的境地,半响,他无奈吐出两个:“不错!”
“好,侯爷果然好气量,左耀佩服!”张左耀也说的真心,不过这不是重点,只听他又提起了中原的战乱:“同样的道理,此次石敬瑭勾结契丹谋叛,张某大胆推演,朝廷或许会败!”
“你是说,也败在人和?”康福何等人,一点就通,不过,显然他不会凭张左耀一句话,就信以为真:“张敬达与我同辈,军谋胜于我,武略胜于我,其兵锋已克河东数县……!”
“侯爷!”张左耀此刻知道康福想什么,他毫不客气的打断了他:“张敬达张部署却如侯爷所言,十分骁勇,但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侯爷在西北如此高的威望,依旧无法完全节制张从宾;再观张部署之面前的形式,敌有石敬瑭河西雄兵三万屯于晋阳城,周边数镇观望者,兵不下五万众;若是以胜开局也就罢了,可是石敬瑭聪明,选择了固守,劳师远征拖已然不是办法,战却不能胜之,而现在契丹贼骑十万又已入雁门,侯爷以为,张敬达胜算几何?”
“你说的有理!”摇摇头,康福虽开口里同意张左耀之见,但他仍然觉得有机会:“不过,既然无关凤翔,我也不怕告诉你,陛下早已急令彰圣都指挥使符彦饶率军屯河阳,又命天雄军节度使范延光率军趋榆次(治今山西榆次),再命卢龙节度使赵德钧率军出代州,再有耀州防御使潘环率兵出慈州(治吉昌,今山西吉县)、隰州(治隰川,今山西隰县)!!!大军足有二十万,小小契丹,如何与我天朝对抗!!!”
张左耀细细的听着,没有反驳什么,直到康福说完,他才幽幽一声叹息:“侯爷啊,左耀既为蜀臣,亦是汉将,难道你认为我会希望契丹人胜利吗?难道你认为左耀希望外族窃我河山,屠我族人?侯爷啊!二十万,二十万汉家儿郎,就要败在一般无能的废物手上,北疆千里沃土,即将被无情践踏,千万百姓危在旦夕!!”
“咯咯!!!”康福肉融融的手尽然握出了嘎嘣声,张左耀不禁肃然起敬,一个是这样的能耐堪称奇迹,而是他可以体察得出,康福心中的失落,惆怅与愤恨。但看这一腔热血,这份情怀,张左耀都觉得自己应该深深一鞠躬。想到就做,张左耀并没有什么好忌讳的,因为立于马上,礼自然不全,不过,即便如此,也让康福错愕不已,他并不知道张左耀为何如此。
“哎,我辈无能啊,上不能兴国安邦,下不能治民理乱!”康福有感而发,就差流泪满面了!这到让张左耀想起了秦州张家阿翁,想起了属下关鸿,乱世,其实从来不缺哪些忧国忧民之国士,只是有时候现实让人无奈吧!!!
话到此,已说到了康福心上,机会依然出现,跃身跳下马,张左耀抬手抱拳九十度弯身,而后他铿锵有力的朗声言语:“侯爷,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左耀不才,却有一颗拳拳之心,望侯爷成全!!”
投降!劝降!虽然一开始康福就分析出,此次密谈不会是这样幼稚可笑的理由;但突然之间被拉回了最初的思维,他却发现,说了半天,自己还是半点没有搞明白对方想干什么,想要什么,不过,不管是什么,如此恭敬,如此坦然,张左耀已经显示了足够的诚意,虽然最后的结果,康福还是不看好,但他依然抬腿绕过低下的马头,顺着马鞍滑下了马,咚一声落地,康福脸上的肉抖动不已,直让人疑惑他是怎么爬上马背的。一手牵住马儿,康福平视张左耀,这才开口:“我能做什么?”
“河东激战,张敬达独木难支,无论是否会兵败,胜是绝无可能!唐王所调集的大军已是他能做的最大限度,我料不错,非但各镇大军会前往,唐王定然会亲率禁军助战,如此一来,胜则安内,败则亡国!不过,对于这一切,无论侯爷还是晚辈,都鞭长莫及!而在这场命运之战中,最遭罪的,绝对还是中原百姓!”顿了顿,张左耀深深的望了一眼康福:“既然救不了国,希望侯爷可以放手为民做些事情!”
分明自己没有提及圣人亲征一事,但对方却知晓得一清二楚,这让康福更加吃惊,他不知道张左耀隔着自己,如何如此了解中原局势,那对于自己,他岂不是更加了如指掌?而更让人费解的是,自己又能为民做什么?想着想着,康福陷入了沉思!
“战必乱,乱则流民遍野,衣不遮体,食不果腹!他们可以去哪里?”张左耀的话像是感慨,更像引导。
“你要我收治流民,引民入境?”康福一语道破,却有些不可置信的模样。
流民、乱民、暴民,三者基本随行而治,康福真这么做了,若然处理不当,必然会导致自己控制之地乱象丛生,这简直就是自取灭亡之道。
“也对,也不对!”张左耀并非打哑谜,此刻并不适合,随后他解释:“希望侯爷引民不假,不过,不是引民入境,而是引民过境。”
过境,何境,自然是康福的地盘,而过了康福的地盘是哪里,自然是蜀国!康福不会这点都想不通,不过,他却没立即开口回绝或者答应:“张虔钊什么意思?”
“此事非我家都使之意,乃是晚辈自己的主张!”
“你如何交代?”
“民安非但无需交代,尚有增民之功!民不安,左耀也没打算交代什么!孤家寡人,死了一把黄土一块木牌,我无愧!”
“当真?”
“当真!”
“秦州一乱,我可破凤翔之局,甚至收复汉中之地!”康福有些不敢相信!
“或许!”张左耀微微一笑,这本来就是一场赌博,而且是豪赌!
“好!”当断则断,康福也算豪气干云,当然,事情又岂会如此简单:“引流民入境,我可以控制开头,却没法控制结尾,你要想清楚了!”
“还是那句话,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张左耀笑了,笑得同康福一样随和:“侯爷需要打通雍县通往京兆府各地的藩镇势力,让他们留出一条道路,与民方便,想来在西北,也只有侯爷有这个本事,这也是侯爷需要付出的!而收获,则是收取一个可能的机会,可能收复秦陇之地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