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泽珩的大脑并不清楚，刚刚的那一遭让他的心理生理双重疲劳，他很累。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睁开眼睛，现在他盯着屋顶发呆。
他会梦魇，他知道，他会破坏掉屋内的大多陈设，他会无知无觉摔在地上。
他尝试抬手，手悬在空中颤抖，没保持几秒就落回床上，他应当已经梦魇过了……可他还在床上。
有人来过。
青竹峰除去他，只剩下那个应知也。
纪泽珩闭上眼睛，她胆子很大，约莫她是没有真正看过他失控，她仗着有法器护体并不惧他，可他失控时……
等她见过一次，她就会离开了。
——
贺笙没睡多久，天蒙蒙亮她下山逛了一圈，乾元门山脚下是锦元城，背靠乾元门，城里普通人和修士对半开，也因此这里会有乾元门弟子摆摊。
“这些灵植怎么卖？”
原本在凳子上打瞌睡的年轻修士猛然惊醒，下意识回答，“一枚灵石八两！都一个价，随便拼。”
这修士看清贺笙的模样，他站起身，“你认识这些灵植吗？需不需要我给你介绍？这个价钱是这条街上最便宜的，你买我的准没错。”
贺笙蹲下观察灵植的状态，东西没问题，她懒得和人多过交涉，“我全要了，多少灵石。”
修士瞪大眼睛，“全，全要了？”
“不可以吗？”
“可以可以。”
修士立马把布上面的灵植全都给她卷起来，“诚惠二十一枚灵石！给你抹零，二十枚就好，谢谢。”
贺笙捡出二十枚灵石递给他，然后将他包起来的灵植放入储物戒，“交易愉快。”
说完轻飘飘走掉。
年轻修士站在原地目送他的大主顾离开，太好了，今日提前收摊，每天都有这样的主顾就好了。
比他迟一些来的另一个修士见他发呆，走过去毫不客气拍他脑袋，“看啥呢。”
顺着他的眼睛看去，认出前面那人发出一声“我草！”
“你认识？”
“认识啊，今年新弟子中的倒霉蛋，用时最短爬上登云梯的应知也，天赋很好，但被宗主拨给云归尊者当亲传了。”
“云归尊者？！”
“对，可惜了她的天赋。”
年轻修士低头，“早知道她是云归尊者的弟子就给她打个折了。”
另一个修士勾住他的脖子，“原来就是她给你包圆了啊，你小子运气真好。”
“运气好运气好。”年轻修士敷衍道。
——
青竹峰有厨房，只是一直没人用，变成了摆设，后来纪泽珩身体抱恙，这厨房被用来煎药，如今贺笙把它彻底打扫干净，另起炉灶熬粥。
空腹喝药对身体不好，她给他弄点东西垫吧一下，虽然对于修士来说，这点损伤可以忽略不计，但纪泽珩的身体还不如普通人，这种损伤能免则免吧。
粥被闷在锅中，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香气顺着缝隙飘出来，是她很久没感受到的烟火气。
粥熬好，停火盛出一碗放在一旁等它晾凉，贺笙则把药放入罐子中，等纪泽珩吃完这碗粥，这药也就该煎好了。
做好这一切她端着粥敲响纪泽珩屋子的门。“师尊，弟子进来了。”
也不等屋内人发话，她便自觉开门进去。
床上人躺得板正，若不是胸口有起伏和死尸别无二致。
不等贺笙开口，他先道，“昨夜你来过。”
“嗯，师尊介意？”
“你看到了什么？”
“什么都没看到。”贺笙垂眸搅和手中的粥，确保它尽快晾到一个合适的温度。
“你以为我会信吗？”
贺笙掀起眼皮看他，他骇人的眼睛盯着她，她张口，“爱信不信。”
纪泽珩挣扎着坐起来，仅仅是这样简单的动作就让他满头大汗，他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喘气，而贺笙依旧在认真搅和手中的粥。
纪泽珩咬紧下唇，极其用力，直到被咬出血也不松口，真狼狈啊，曾经的亲传第一人，最有希望飞升的人，到如今连坐起都做不到的废人，只隔了三年，呵。
想死却死不掉这是太糟糕了。
他近乎自虐般开口，“看到了吗，你的师尊是一个连起身都做不到的废人。”
“嗯，看到了。”
贺笙看他，狼狈又可怜，一些此前不曾重视过的欲望在这一刻滋生壮大，美好的、濒临破碎的事物总会让人心生怜惜，而她自诩是个温柔的人。
纪泽珩等她接着说，但贺笙没再开口，她走到床边，舀起粥喂到他嘴边，“粳米粥，配了些枣，都是用灵气好生养着催生出来的。”
纪泽珩抿唇避开。
“那你自己吃。”贺笙把粥碗递到他手上，他下意识捧着，手开始颤抖，不受控制就要打翻这碗粥，贺笙掐诀将粥碗悬空，然后回到她手上。
纪泽珩开口欲说什么，但没说。
贺笙重复给他喂粥的动作，这次他乖乖喝下，温度合适的粥顺着食道滑下，给他的胃带来温暖。
他只是机械地吞咽，并不理会粥的味道。
一碗粥见底，贺笙满意离开。
片刻后她去而复返，回来时手上端着他最不想见到的东西。
纪泽珩：“我不喝。”
贺笙：“不喝会死。”
纪泽珩：“让我死。”
贺笙：“那不行。”
她捏住纪泽珩的下巴把他脸摆正，“你死了我也得完蛋。”
“我会告诉江听澜不关你的事。”纪泽珩猝不及防被迫看着她的脸，神情恍惚，“你是……”
“那也不行。我是你的弟子，亲传弟子，既然接了这活，就得做好。”贺笙看眼手上的药，“你自己喝，还是我灌？”
纪泽珩不顾颤抖的手抢过贺笙手上的药猛然灌到口中。
撒了一半，喝了一半。
“真狼狈。”
他的衣服上，床上被撒得全是药，他本人也因为剧烈灌药而被呛到，不停咳嗽眼尾发红。
贺笙看他咳了好久，等咳嗽声渐消她递上手帕。
他擦去嘴边的药，“你的师尊，就是这样的一个废人，帮我解脱吧，这样活着不是我想要的……”
贺笙掐诀弄干净他，撒落的药随之消失，刚刚的一切仿佛从未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