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么安静的饭桌也算和谐的话，那他们这顿饭就挺和谐的。
饭后江听澜说：“师兄，神医常莆近日会来乾元宗作客。你愿意吗？愿意我就让他来看看你。”
贺笙打起精神听纪泽珩的回答，许是这样的动作太明显，纪泽珩轻笑，笑完咳嗽两声掩饰，“咳咳，看看吧。”
江听澜心中的大石头彻底放下，她像很久以前趴在桌子上，“那就好，师兄会康复的。”
贺笙看看江听澜又看看方文洲，把不准自己要不要偷偷溜出去，这个氛围要互诉衷肠吧，她在这里是否有点碍事？
她小心离开座位，打算等几个人再有人开口就立马走，结果方文洲发现她的小动作，“要去哪儿？”
一句话让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她身上，尤其是纪泽珩，那个眼睛跟x光一样，恨不得把她烫穿。
“吃撑了，出去走走，消食。”贺笙眨眨眼无辜道，“弟子就不打扰你们了。”
“那一起吧。”江听澜潇洒拍拍衣服站起身，方文洲跟着点头，“不介意多几个人吧？”
最后贺笙把目光放到纪泽珩脸上，他扭开头，“我也去。”
贺笙：……
干嘛，围着我转是要干嘛？！
“真的吗？”贺笙不确定问，仍旧心存侥幸，不是江听澜和方文洲就算了，怎么连纪泽珩坐轮椅都要跟着啊。
“真。”纪泽珩颔首。
“行吧。”
总之，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四个人，就散步去了。
若不是方文洲和江听澜有事务缠身，搞不好真能逛到午夜，然后再想尽办法留宿青竹峰。
青竹峰转眼只剩贺笙和纪泽珩。
纪泽珩转动轮椅往回走，贺笙大跨步走过去给他推。
纪泽珩抿唇，“抱歉，我耽误了你。”
“你指什么？”贺笙低头看他头顶，因为要出门散步，他散落的长发被发冠束起，贺笙已经很久没见到他正经打扮起来的模样了。
“时间，你不用管我，我可以自己回去。”
贺笙狐疑的目光略过他全身，“你是指，你要自己一个人转轮椅回去？用你这副一步三喘的身体，和连吃饭都没力气的手？”
贺笙的话太过直白让纪泽珩的脸“唰”一下变得惨白，“你可以去修炼，时间宝贵，无需浪费在我身上。”
贺笙加快步子，轮椅也随之加速，“浪费在你身上的时间够多了，不差这一点。”
她的话轻飘飘的，落在纪泽珩耳中却有千斤重，“……抱歉，我这样的废人……确实阻碍了你。”
贺笙捏住他的嘴巴，“说点我爱听的。”
纪泽珩张不开口，发出“唔唔”声。
她走到她面前，俯身贴近他的脸，“好歹曾经也是正道魁首，怎么自暴自弃成这般？没有人嫌弃，不仅是我，江听澜和方文洲也没有嫌弃你。你是全人族的大英雄。”
贺笙把藏在袖子中的花像变魔术一般拿出来，是鲜艳的红色，她将花别到他耳后，“送你。”看着他咯咯笑，“很漂亮。”
纪泽珩的容貌不算艳丽，甚至因为病气缠身整个人显得很寡淡，脸上毫无血色。
这一点红倒是意外称他，给他带来一抹生机。
纪泽珩知她在笑他，这笑容太纯粹，他也被感染扬起嘴角，“很好笑吗？”
“不是好笑，我只是感到……愉悦，嗯，真的很漂亮。”
纪泽珩能看到她瞳孔里那个小小的自己，他恍然意识到自己吓人的眼睛。
他迅速低头，贺笙搞不懂他怎么突然就收敛笑意低头。
他开口，“眼睛很吓人吧……”
“还好啦，只是一点黑色纹路而已。”她什么大场面没见过，就当他戴美瞳了。
贺笙：“眼底是煞气吗？”
纪泽珩的手搭在自己的大腿上，紧张捏住衣角，“去祭灵台遗留下的。”
“还能治好吗？”
纪泽珩不想开口，贺笙见他不说话也不再开口，就沉默等他。
气氛僵持了好久，纪泽珩想通轻声道，“逼出去……就看不到了……”
这声音细若蚊蝇，若不是贺笙的注意力在他身上还真就略过去了。
“但是很疼吧。”贺笙的手掌覆上他的眼睛，他的睫羽轻颤，给她的掌心带来一阵痒意。
贺笙能感受到他眼瞳的颤动，还不待她开口问，她的掌心便沾上了粘稠的液体——是血。
她恰好赶上他眼底的煞气冲撞。
“看见很重要吗？”贺笙收回手，先擦掉自己手上的血，然后擦掉他眼睛下的血。
刚刚经历了煞气的小型暴动纪泽珩一时半会睁不开眼睛，自然也就看不到他眼里的神色，他还保持着方便贺笙擦血迹的动作。
“很重要，我……想，多看看你……我，之前，至三小姐死亡，下葬都不曾知她的模样，云早……也是，所以煞气入眼后发现它能让我看到，我第一时间去看了她很久。”
纪泽珩想，她会生气吧……如果她知道云早的尸体……
贺笙听到云早这个名字愣了一下，然后想起被她遗忘的一件事，“那个小阁楼是你建的吗？”
纪泽珩浑身僵硬，全身血液仿佛在倒灌。她发现了……她知道了，怎么办，怎么办？
他的口鼻像是被人捂死，呼吸困难。
“我进去了。”
纪泽珩垂下头，等待她宣判死刑。
是啊，他该想到有这一天的，这不是以前他最希望见到的吗——她知道他做了这种事，于是回来处决他。
“你画了好多画，都不像我。地上全是招魂咒，还有尸体，我也见到了。”
贺笙语气平淡，纪泽珩听不出她的情绪，又因为眼睛疼睁不开眼，也无法看她的表情。
“烧了里面的一切，你有异议吗？”
纪泽珩喉头发紧，艰难开口，声音带着沙哑，“……没有。”
他感受到她的手抚上他的脸颊，“不需要那些了，我回来了。”
纪泽珩缓缓抬头，去寻她声音的方向，睁开眼，因为刚刚的暴动，他的眼里还带着一层血色的膜，让他看不清眼前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