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现在,冷静下来仔细想想,姑母何尝不是无辜?
圣上对魏伊人的疼惜,满朝官员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这次南下,魏伊人那是代替刘相陪同的圣上。这意思,已然明确!
她活着的时候,圣上欲立她位相,她死了以后,圣上更是追封她为异姓王。
圣上对魏伊人的赏识,从来都不止是因为她是侄媳妇。无论外人怎么看,至少在圣上眼中,魏伊人就是魏伊人。
郁旭一时接受不了,冲着圣上也发了脾气。可现在冷静下来想想,天灾无情,当时什么情况你都不在现场,谁人知道是如何的凶残?
或者,是如何的无奈。
这世上,最坚不可摧的从来都不止是爱情。
因为爱情,所有人都觉得郁方的伤心是应当的。
因为亲情,郁珏的伤心也是应当。
知己之情,同样感人肺腑,圣上的泪是落在心里的。
而且看着她明显憔悴了很多,所有人都在照顾郁方跟郁珏的心情,或许姑母也更应该被人体谅。
郁方此举,这不是在扎圣上的心?
郁方只定定的看着郁旭,他确实是长大了,这么短的时间便冷静下来了,只是,“你觉得姑母需要人安慰,便用我的儿子来安慰?郁旭,你何时也变成这般自私模样?”
姑母如何,能比得上父亲吗?
郁方素来遇事冷静,即便是现在他声音亦是平和的。
平和的质问郁旭。
郁旭微微张着嘴,他挠了挠头发,“兄长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而后微微垂头,“是我的错,我自觉亏欠姑母的,便下意识的想替姑母说话。”
既察觉了自己不对,便赶紧道歉。
即便是在行军的时候,郁旭是倔的不假,可却也是知道变通的。
郁方慢慢的收回视线,只空洞的看着前方,“京城不太平,早点回边关吧。”
恰在这个时候,下头人将郁珏给抱来了。孩子是哭着睡着的,脸上还挂着泪。
放下郁方身侧的时候,郁珏迷迷糊糊的醒来了,睁眼瞧见了郁方,很自然的往他跟前蹭了蹭,“爹,我想娘了。”
郁方嗯了一声,轻轻的拍了拍郁珏的后背,哄着他入睡。
这个时候郁方该庆幸,这些年他一直陪伴着郁珏的成长,虽有严厉可却也不失亲近,所以母亲不在了,他自觉还有父亲可以依靠。
可是,郁方又在想,大约凡事都有定数,若是他没有好好的照顾孩子,让魏伊人有所牵挂,魏伊人这么年轻,或许就不会死了。
郁旭在旁边看着郁珏的抽抽嗒嗒睡觉的模样,猛的擦了一下眼角的泪,他站了起来,“兄长,刚才是我失言,可无论如何,你我才是兄弟,往后无论你要做什么,只要你开口,无论是上刀山还是下火海,我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郁方没有回答,只低头顺着郁珏的头发。
郁旭屋内站了一会儿,看着郁方始终没有说话,无奈的叹气,摇头离开。
孩子们还小,郁旭又去魏伊人灵前,做着孝子的活。
外头,广廷将自己灌的烂醉,他一直都知道,广泰心里其实还有旁人,一个死了的人。广廷没事总爱折腾着,他心里清楚,活人是争不过死人的,可就是不甘心。
若是知道有今日,他一定不会那么较真,一定多跟广泰说些好话。
白芍的院子里,夫君抱着孩子,看外头的星空。
他到现在还反应不过来,自己的娘子真的不在了。
白芍是个极为通透的人,她无所有强求,随遇而安,可是越是这样,日子过的反而更好。
西厢房内,放着白芍攒的银钱,还记得出门的时候她还念叨,等着再回京城,估摸就够再添上一处院子了。
东厢房内,放了很多书。
白芍认字晚,后来想要努力自要比旁人辛苦。这么多年了,无论回来的多晚,白芍都不望看一眼书。
与其说是通透,倒不如说跟执念很深。
将孩子哄睡着后,他坐在了白芍最经常坐的位置上。
似乎还能闻到,白芍身上淡淡的清香。
随手拿起书册,本想随意的翻上几页,却不想从里头掉出来了一张纸。
纸张有些泛黄,看着似有些年头了。上面歪歪扭扭的写了几个字,“退而求其次。”
从笔风来看,还是能看出白芍的影子,想来是早些练字时候所写。他不知道娘子的心情,大约活的这般通透,便是因为这几个字。
人死后所有的心思,都被掩藏。
白芍通透之下的执着,再无人知道。
她的心中,如何不耿耿于怀?
在魏伊人心中,白芍就是退而求其次。在白芍心中,现在的姻缘也是她退而求此次得来的。
不是因为真的看淡了,而是更努力的活着。
可是,这般的努力的人,老天却收了去。
活着的一切执着,在死后便就如同这一张泛黄的纸,只是被人看得见,却懂不了。
很是遗憾,到死也无人懂她。
这几日,圣上跟郁方气场都很低,朝堂上的人,都是战战兢兢的。
郁方下朝后便回东宫,陪着郁珏。
小孩子,有时候跟前有人陪着,还能有片刻忘记魏伊人。可是郁方,无时无刻不是被折磨着。
在东宫的每一个角落,似乎都能看见魏伊人的影子。
偏偏,郁方固执的守在魏伊人最长待的地方,哪怕只是一个幻觉,他也是希望能看一眼。
好似,魏伊人还在身侧。
宫里不让祭拜人,可是在魏伊人五七这一日,圣上还是下令让东宫自由的祭拜。
晚间,郁滈陪着郁珏玩了一整日,便由宫人早早的将人安顿了。
郁方一个跪在魏伊人的灵前,不敢抬头。
怕一抬头,便瞧见了改变不了的结局。
“兄长。”郁旭推门进来,手里面还拎着一壶酒。
知道兄长伤心,他也说不了什么话,陪着他醉一醉也好。
他回京城的时间足够长了,今日还跟姑母商量,三五日就离开了。
跟王家的婚事,郁旭想着往后拖一拖。
他总要为嫂嫂守孝的。
郁方接过郁旭的酒壶,“王家的婚事,该如何便如何,莫要亏待了王家姑娘。”
郁旭等等也就算了,人家姑娘再等年岁大了,他远在边关不常回来,人家那边也不踏实。
郁方仰头喝了一口酒,“等着喝了这壶酒,你便出宫去吧。”
话依旧平和,可郁旭敏锐的察觉,这里头似乎还有旁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