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雾迷茫。风影不知自己身在何处,过了许久,他于重重叠叠的迷雾之中才看清楚,这是一条河,不同于平时看到的河流,这是一条星光璀璨的河,象凡人过七夕的时候看到的河,世人称之为银河的那种河流。在人世间活了快三十年,风影走过那么多地方,他都从未见过这样的河流,它的河床竟然是干的,一滴水都没有,但河床底仍保留着晶莹如镜一样的光亮。一个青衣宽袖,身材颀长的男子,蹲在岸边,手里拿了一根明晃晃好象银针一样的东西在戳自己的食指,一边戳还一边在碎碎念,起初风影还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他侧耳细听片刻,那男子声音温柔地说:“你呀!幸好是遇到了我,不然,早象你的兄弟姐妹们一样渴死了,这天河的水万年轮回枯竭一次,好巧不巧还让你们遇上了。要不是昨儿我过来遛弯刚好撞见了你蔫头巴脑的模样儿,你就没了。快点喝吧!”走近些,风影才看到,那个青衣男子手中是提着一个小小的琉璃玉桶,里面还有一个天青色的小琉璃勺子,他并非自言自语,而是跟一棵草在说话。之前离得远,他又背对着自己,所以没有看真切。“你说你啊!好不容易在这灵河畔落地生根了,一定要想法子活下去,才算不辜负你来这天地间走一遭。每隔三天我来给你浇一次水。这可是我从西王母宫中讨来的玉泉水,我问了西王母,说光有这玉泉还是不够的,得有经过磨炼,修习上百年的修士,从出生起开始茹素,从未沾过荤腥之气的鲜血滴入,才可救得活你这棵已然干涸了七天七夜的神瑛草!”风影立在这青衣人身侧看,看到他果然是指尖有血珠子冒出来,原来他刚才是在将自己的手指戳破,滴血入那玉泉水桶中。不知是玉泉水的缘故,还是那青衣男子的鲜血果然是生来茹素,空气中竟无半分血腥的膻气,但闻一点点兰花的清幽之气。那混着他鲜血的泉水就这样一勺一勺被他一边念念叨叨一边细心温柔地灌溉在那神瑛草所栖身的河畔泥沙中,大约是渴得久了,那玉泉水一倒下去便立即被吸进去了,不过片刻功夫,一小桶都倒完了,那神瑛草原本垂头丧气蔫不拉叽的快要萎地而亡的枝条就突然舒展起来,在风中起舞着,虽然只是一棵小小的仙草,但同时有月光辉映,有灵河河床璀璨星辰的照映,还有那青衣男子一抹淡淡兰花香的围绕,风影竟然在眼前幻化出一个极小的,可可爱爱的,面如美玉,唇红齿白,眸灿若星的男婴的的脸来。很显然青衣男子亦看到这张好看的脸,他欣喜地看着,笑了起来:“这才好!原来你幻成人形是这般模样,真是乖巧可爱又美丽!象天边皎皎之月。你快快长大,这样,我也有个玩伴,红鸾成天在姻缘阁忙得很,有时离恨天有情司的星君或仙子们下界去料理人界、灵界或鬼界的琐事,一走就是大半个月,我无聊得很,若有你在,我就不缺人陪了!我给你取个名字吧!你就叫笙月可好?后主说,依旧竹笙新月似当年。我在人间时,除了每日清修,就爱读话本子和前人的诗词文章,这李后主的词是我独一份的至爱。如今你也有名字了,小笙月,你可以见风就长,赶快长大哟!”那小婴儿眼睛圆圆且有神采,只是看着青衣男子,还不能言语,不会说话,只会咿咿呀呀地叫唤两声。青衣男子天性十分自在天然,竟代表他与自己问答:“你可是要问我是谁?你不回话,我就当你是在问我了,我叫不言。”
“不言?”风影重复了一下这个名字,这个名字他从前确定是没有听过的,但为何现在卜一听到,就好像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牵连?倏然间,一阵风吹过,他看到另外一个场景,是上次他看到两人下棋的那个宫殿,他看到了那个白衣男子,正正立在青衣男子身后喊着:“不言,不言!你去了哪里?你为何不见我?不言不言,你是不是厌弃我了?不言不言,你莫要抛下我!不言……”风影发现不论他自己身在何处,那些人都是看不到自己的,而只有自己才能看到他们,就像一个看皮影戏的观众。
月上中天,萧小楼躺在床上的身体突然散发出一层雪白的亮光,只一瞬间,那道亮光就着月华居然从萧小楼的眉心间一闪而过。
“我怎么又梦到了你们俩?”萧小楼自言自语道。每逢月圆之夜,他总能梦到两个年轻男子,一个喜穿青色衣服,一个一直穿白衣,二十几年了,他们的样子没变过,他们衣服的喜好颜色也没有变过,这两人象是自打他出娘胎开始,就与他有着奇妙的联系,一开始在他的梦境里他们形影不离,一起赏月,一起喝茶,一起下棋,一起打打闹闹,跟他们一道玩的,有时候是一两个小童子,更多时候是一个红衣女子,那红衣女子还有个动听的名字,叫作——红鸾。等他再长大一些时,他的梦境里就总是只剩下那个白衣男子,一个人坐在河边整晚整晚不睡觉,也不说话。而穿青衣的男子,偶尔会过来河边找他,两个人见面的时间总不会长,而且见面后总会吵架,可是听不清两个人吵的是什么。过了二十岁以后他的梦中的画面又变了,这一回,那个白衣男子总在生病,总在吃药,他再也不去园子里了,也不去河边了,成天躺在就床上,青衣男子不再出去,总守着他,帮他煎药,陪他说话,有时会在喂给他的药里,背着白衣男子咬破自己的手指头将鲜血滴进去,再不露声色地让白衣男子喝下去。可是白衣男子仍是没有起色,一直躺着,一直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