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一大早起来去酒坊去了,估摸着这会子还在酒坊酿酒,宫主说少宫主大婚时宴请的宾客多,那些与飞花宫格外亲厚的贵宾一定要用上好的酒招待,我们这栖梧山上,最好的酒不是外头称颂的梨花白,也不是皇宫御赐的番邦进供的葡萄酒,而是我们无垢公子亲手酿的三种酒,雪松,青梅,白露,那是外头多少钱都求不到的好酒!我们这些作婢子的,一年到头也只有在元日那天才有幸被赏一两盏喝,平日里头,除非是来了极重要的人,譬如说新姑爷,否则的话,宫主她们要喝才开封,否则连个味都是闻不到的。您是医谷的贵客,宫主特意吩咐了底下的人,说您几时要喝就吩咐婢子们去酒窖取。”
“雪松,青梅,白露!”寻镜低声重复了一下这三种酒的名字,在心里轻喟了一声:“这个人,性子本就冷清,总是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就连酿的酒,取的名字都是这样孑然一身的,怪道这样单薄!”
寻镜胡乱吃了两口东西,心时记挂着无垢,问紫燕道:“酒坊怎么走?我想去瞧瞧——!”他原本是心无城府地想说,去瞧瞧无垢,但突然想起来这里毕竟不是镜湖居,他那心直口快的毛病还是得收敛些。紫燕明了地一笑:“酒坊离这儿不远,您顺着林子里的桃树和雪松树一直往里头走,就能找到了。”原来这雪园当年既然是为了纪念师无梦而建的,当然就含了当年叶飞花和师无梦都喜欢的机关巧术在里头,平日里头,栖梧山上就算有远客或宫里来了人,也多半是不会踏足这雪园的,因此,平时,并不会启动机关阵法之类的东西。但当年建这雪园时,师轻霏就是为自己一个人独自思念父亲师无梦时一个人来这园子里头躲清净的,所以,她除了贴身的宫婢交待清楚路线之外,也怕那些新来的或宫里头外围护卫的男子进入雪园,是以,就浅浅在园子里头设了迷惑阵。一般人不依着树阵走的话,多半是进了来,就在同一个地方打转转,既不能往里头走多远,也出不去,主打就是一个饿不死,但是也行不通。紫燕是家生子,当从她太奶奶这辈起,就是这宫里头的人,她自然是知道路径的,无垢既然如今入住这雪园,小时候又跟着冰儿与墨她们走过这里好多回,自然是轻车熟路的。只不过这寻镜虽然不止一次来过栖梧山,到雪园这却是头一遭,所以心细如发的紫燕便将路径直接相告于他,在紫燕看来,这些天,再没有人比这位年青英俊医术高超的医圣更加体贴和照顾她的公子了,倘若少宫主真的要从此离开无垢公子,公子身旁能有医圣这样掏心掏肺护着他的人,也算是好事!就当是老天爷可怜这多愁多病身的公子爷吧!
按紫燕说的,寻镜一路上顺着雪松和桃树走,果然不久就看到林中有一排房子,青天色琉璃瓦作屋顶,黄玉琉璃飞檐,烟灰色砖墙,矗立在林中,在阳光照射下,那一排屋舍像在仙境中,熠熠生辉。风里传来花果酒香,不用看,光是用鼻子闻,就知道这排屋子定然就是酒坊了。寻镜来到屋前时,无垢正在调制新酒,与墨大婚,她的婚宴上用的酒自然要与平时不同些,无垢小心地在酒封四周将今晨采摘的沾着露水的在雪湖畔的桃花,石榴花,装饰一新。他孑然一身来到这世间,连命都是飞花宫从鬼门关抢来的,在这宫里头,他生活了十余年,也从来身无长物,不能为与墨做些什么,此生,他也没有能力成为她的倚仗,不够资格成为她的良人。那么,至少,在她大婚的婚宴上,他将自己酿的好酒带着他心底最深处的祝福,送给她吧!
寻镜原本想静静地看着那么认真地在酒封边摆放花瓣的无垢,那些在林间树叶间隙里透出来的光斑,此时印在这个像天仙下凡一样的柔弱的男子身上,就像是他全身被罩在了一层淡金色的神光中,寻镜都恨不得屏住呼吸,生怕自己一个不留神打扰了这像从天而降的天神一样好看的美男子。但他脚下却踩到了昨夜风吹一夜过后落在地面上的枯叶,发出了“嘎吱”的响声。无垢似从梦中惊醒,抬眸起来看了一眼屋门外,与寻镜默默看向他的眼神对了个正着。“你醒了?”他倒也不觉得意外,经过这么多天,他大约是知道了寻镜是真的对他上了心的,想来在雪园,他也没有什么可玩的,他早晨起来时就猜,这个粘人的医圣,大约吃饱没事干就会来寻他,此刻果然是来了。
寻镜嘿嘿笑着,用手甩了一下自己那长长的披在肩头的散发,“我担心你不记得吃东西,所以过来寻你。已近晌午了,紫燕说你早上就没吃东西,会不会饿了?”他说着,晃了晃提在手中的食盒:“我跟她要了两样清淡的小菜,过来跟你讨杯酒喝!我们—— 一起,如何?”寻镜就那样心无城府,一脸阳光灿烂地立在他的酒坊前,带着满眼完全不掩饰的对他的疼惜和怜爱,这样不着痕迹却实际是小心翼翼地问他。
“算了!我已时日无多了!何必拒他于千里之外,白白让他添堵和伤心!”无垢这样想着,终是回了寻镜一个极淡极薄的笑容:“好!”
他回转过去,在靠墙的位置将碗橱里的餐具取了几样出来,都是当年师无梦爱用的器具。翡翠碟子,白象牙的筷子,描金的骨瓷酒盅,还有,一瓶他亲手酿的白露酒。
阳光那么好,照在人身上暖暖的,在这初夏的午后,无垢就跟寻镜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两人就点小菜喝着酒,有时,静下来,一个字也不说,山风拂过,吹得人身上也是极舒适的。外头很远的地方顺着风咿咿呀呀传来宫内正在排练的人的花腔高音,排的是一出热闹的戏码。和着戏角那清越的嗓音,是悠扬的笛声和板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