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即便这样,也不用如此残忍吧!?”唐青蓝颓然坐地,无力地辩驳道,“不单杀了人,还要将血放干、丹田捣烂,身上的肉也都割了一半,几乎不成人样……”
“什么?”柳析瞬间抓住他话里的重点,“你说你父亲被人捣烂丹田、放血割肉?”
唐青蓝抬眼望向她,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仿佛周身力气都被抽干了。
“若是这样,那此事未必是危采薇所为。”柳析道,“凶手也许另有其人。”
“什么!?”唐青蓝闻言猛然跃起,“此话怎讲?”
柳析沉吟片刻,说道:“要说危采薇因爱生恨杀人,倒也说得通,可是却有些不合情理:危采薇既然肯不问名分,多年来一直默默守在唐青山身边,在唐青山死后仍三缄其口,拒不透露二人的关系,如此深厚的感情,她不单止痛下杀手,手段还如此残忍,怎么想都不大可能,而且,这杀人的手法,有些似曾相识……”
“难道你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唐青蓝头脑不如柳析活络,察言观色的本事却是丝毫不逊色于她。
柳析摇头否认道:“我知道得不多,此事还需问过我师弟,才有眉目。”
“你哪一个师弟?”唐青蓝问道。
“李清幽。”柳析道。
李清幽这个名字,这一年来,就像雨后疯长的苔藓一般,不断地往唐青蓝耳朵里钻:金陵梅园、淮州扬威镖局、黄云庄园、北境王宫……处处都有他的身影,说是名动江湖也不为过,唐青蓝的消息在交通闭塞的蜀地算得上十分灵通,却仍赶不上李清幽出名的速度,他之前得知这个李清幽就是柳析的师弟时,着实是吃了一惊。
“他不是早已下山,外出游历去了么?”唐青蓝疑惑道。
“他已回来了。”
“什么时候回来的?”
“就在刚刚。”柳析往李清幽方才离开的方向望了一眼。
唐青蓝想起方才那面如冠玉的少年——原来他就是李清幽!
“刚才那个,就是李清幽?”唐青蓝惊讶道。
柳析颔首。
“那我们即刻前去?”唐青蓝起身道。
“这倒不急,我还有件事。”柳析从行囊中取出一团布包,展开铺在玄铁道人面前桌上。
“这是……剑的碎片?”玄铁道人端详一番,摸着胡须说道。
“不错。”柳析转身将剑柄、剑鞘一并摆出,问道,“你有没有办法将它重新熔铸,打回原来的样子?”
玄铁道人望着那碎成一堆的弋鳐,拈起这块左看右看半天,又放下,拿起那枚端详起来,又看看那剑柄,半晌无语。
“唉!”玄铁道人一声叹惋,摇头道,“这剑已经二次崩毁,就算重新熔铸成形,没有剑骨,也难保不会再次崩碎。”
“二次崩毁?”柳析疑惑道。
“对,此剑以镇钉铸剑身、槐木为柄、人皮为鞘,如果我猜得不错,应该用某种兽骨塑型……对了,这柄剑,有名字么?”玄铁道人眼眸中浑是对这剑的欣赏。
“弋鳐。”柳析道。
“那就对了!”玄铁道人兴奋道,“鳐骨镇钉、槐木人皮,都是至阴至邪之物,正与它相合!”
“别废话,你说能不能铸。”柳析皱眉道。
“除非有剑骨在,否则铸成也是无用。”玄铁道人如实告知。
——
林漉漪正在山门前值守,百无聊赖间,忽远远见得一骑奔来,眼看就要迫近山门前,竟不见勒马,似乎是有意冲撞。
“站住!”林漉漪飞身拦在那匹骏马前,拔剑相对,“我让你站住,聋了吗!”
李清幽慌忙勒马。
“吁——”
李清幽与马都被林漉漪这阵仗吓得不轻,险些一头栽倒在雪地里。好容易将马儿稳住,李清幽仍心有余悸,不满道:“小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你这人好生无礼——明明是你纵马强闯我苍山山门,反倒问起我来了?”林漉漪跳起来张牙舞爪地扯他衣角,扯得一身衣衫歪斜,仍不依不饶,“下马!你快给我下马来!”
李清幽一把扯过自己衣衫:“我乃货真价实的苍山弟子,怎么就强闯山门了?”
“你既没穿着苍山的衣服,又没有佩剑能证明身份,我凭什么相信你是苍山弟子?”林漉漪一面跳起来抓李清幽一面叫着,“小雨、小雨,你死哪儿去啦!有贼人要强闯山门啦!”
话音刚落,一个与她年纪相仿的男孩自道旁闪身出来,拔出佩剑,对着李清幽就是一刺。
“好家伙!”李清幽一掌拍开他的剑,翻身下马,“有话好好说,何必出剑呢?”
“住嘴!”那男孩正气凛然地一声断喝,“你若就此打道回府,你我就当一场误会,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你若执意要闯我苍山山门,休怪刀剑无眼!”
李清幽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的的确不是当初从山门中带出来的衣服,腰间也确实没挂着佩剑,一时有些百口莫辩,心中暗叫倒霉,从前入山门时,身上总是穿着苍山的衣服、腰间挂着剑,所以从来没被值守的弟子拦住过,这次还真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
“二位且听我道来——我确是苍山弟子不假,去年我通过苍山大试,下山游历,如今一整年过去了,没再穿着苍山的衣服,再正常不过了不是?”李清幽逐一解释道,“至于佩剑……我的佩剑现不在我手上,在我师姐柳析手中保管,一会儿她就到……”
“你的意思是,你虽然是苍山弟子,但你不仅把衣服换了、剑也在别人手里?”林漉漪冷哼一声,打断李清幽的话道,“你这小毛贼,当我好骗的啊?不怕告诉你,我就是柳析的大徒弟——林、漉、漪!碰到姑奶奶我,你可是碰到钉子了!小雨,我们上,把他揍得满地找牙,看他还敢不敢信口开河!”
那男孩听了林漉漪的话,挽个剑花,掐起剑诀便向李清幽袭去,未曾想一连三招都刺了个空。
“柳析的徒弟?那你岂不是我师侄?”李清幽一听是柳析的弟子,顿时乐了,闲庭信步地躲过那男孩三招后,又转而问他,“你呢?你又是谁的徒弟?”
“哼!你这小贼,净会占嘴上便宜!”林漉漪急得跺脚,倏然拔剑出鞘,一招“仙人噱风”向李清幽袭去。
李清幽见解释是横竖解释不通了,一时玩心大发,一把抓住她的剑,笑道:“哟,看不出来,你小小年纪,就会‘仙人噱风’这一招了?不错不错。”
林漉漪几乎连吃奶的力气都使上了,也没能把剑从他手里移动半分。
李清幽轻功疾运,随后猛地一松手,林漉漪旋即失去平衡往后倒去,李清幽顺势转至她身后,指节勾了她后襟,一把将整个人甩上马背。
不等林漉漪反应,须臾之间,李清幽已如法炮制,把小雨也扔到了马背上,二人前胸贴着后背,远远望去,仿佛一对正要策马奔腾共享人世繁华的痴缠眷侣,好不亲昵。
李清幽分出些微内力,一掌抽在马屁股上,惊得马儿扬蹄飞奔,直冲门中而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林漉漪还没来得及学骑马,登时吓得魂飞魄散,撕心裂肺地叫起来。
小雨倒是十分安静地趴在林漉漪背上,一声不吭,已经昏过去了。
——
“你们两个怎么回事?今日不是该林漉漪和易雨当值么?”柳析面无表情地发问。
两个值守的弟子支支吾吾,一时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柳析索性一摆手,叹了口气道:“罢了,我自己去问她吧。”
这妮子,怕是又偷懒了。
柳析早已摸透了林漉漪的各种小花招,临行前还特意嘱咐花离折,必要盯紧这妮子,万万不能叫她成日偷懒,荒废了课业。
“这位是唐门少主唐青蓝公子,好生招待,不可有半点怠慢。”柳析将马绳交给其中一个较为年长的弟子。
那弟子应罢,对唐青蓝道一声“公子请”,便载唐青蓝到山门中客房候着。
柳析一路行至练武石台附近,见一众弟子围在石台边,便上前去看,不想眼前景象竟让她一愣:一匹脱缰的骏马正驮着林漉漪与易雨二人狂奔,林漉漪涕泗纵横、破口大骂,李清幽在一旁倚柱而立,脚边静静地躺着林漉漪、易雨二人的佩剑。
见柳析到了,李清幽一手拽住那匹不老实的马儿,旋即按颈将其制住,林漉漪这才得以下马,昏厥的易雨也被人七手八脚地抬了下来,逐渐得以苏醒。
“师父、师父!”林漉漪一见柳析,眼圈便骤然通红,仿佛两瓣受潮的蔷薇,晶莹珠玉一时扑簌簌滚落下来。
“这是怎么了?”柳析顺着扑过来的林漉漪将她揽在怀中,挥手示意众人退下。
众弟子识趣地散去,练功的练功、干活的干活。
“先前不是跋扈得很么?不分青红皂白便要打我,现在倒先哭上了?”李清幽拎上两柄剑,上前揉了一把她的脑袋。
“李清幽,你做什么了?”柳析深知李清幽的性子,也信得过他,只是照顾林漉漪的情绪,故而一副问责似的语气问道。
“李清幽……你真的是李清幽?”林漉漪把柳析衣裳哭湿了一片,才仰起头望向李清幽,难以置信地问道。
“我早已说过了,可你不信呀。”李清幽无奈摊手。
林漉漪接过一旁易雨递来的手帕,擤过鼻涕,这才偃旗息鼓,收了一副哭相,只是那双水汪汪的眼睛仍是蔷薇一般殷红,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挂在脸上。
易雨自知理亏,递了手帕,垂头立在一旁,听候柳析的发落。
柳析与李清幽交换过几个眼神,发生的事情已明白个大概,捏着林漉漪的小脸儿道:“师父是不是曾教过你,不准胡乱对人拔剑?”
林漉漪可怜巴巴地点头道:“师父教训得是,漉漪再也不敢这样冲动了……”
易雨也垂着头说道:“小雨也一样……”
“那你们应该对师叔说些什么?”柳析在二人背后轻轻推了一手,送至李清幽跟前。
“李、李师叔,师侄方才多有得罪,还请师叔……请师叔大人大量,不要放在心上……”林漉漪诚惶诚恐道。
“小雨也一样……”易雨亦诚惶诚恐道。
若是在平时,光凭目无尊长、对同门刀剑相向这两条,就足够任何一个弟子喝一壶了,林漉漪、易雨都清楚得很,生怕李清幽追究起来,不单罚练还要罚打,更严重的,会被关在心剑堂面壁思过数日,只能喝水,不准进食。
“罢了罢了,我不是也教你们骑着马从山门外晃到这儿来了么?”李清幽笑道,“算是两不相欠了。”
“多、多谢师叔!”林漉漪听到李清幽说不追究了,顿时面露喜色,又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
柳析招呼他们二人去把那替他们值守山门的弟子换回来,旋即望向李清幽,眼神示意他同自己走。
——
医堂。
花离折并不在医堂。
柳析不在的这段时间,由花离折代掌门之位,否则花离折大多数时候都应该在此处。
“你有事问我?”不等柳析开口,李清幽率先发问。
柳析笑了。
她心里觉得自己似乎不该笑,因为李清幽与她似乎愈发默契起来,她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李清幽几乎都铭记于心,他熟知她的偏好与偏恶,以及一些微小的、寻常不易觉察的习惯,也一并记着。
这是件极其危险的事。
可她仍是笑了。
“准确来说,是问你一件事,再告诉你一件事。”
柳析问道:“我记得你说过,魔宫的阴尸大法与饮血大法,是可以同时修炼的?”
李清幽颔首,神色有些复杂道:“不错,何斫就是如此……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据唐青蓝的描述,他父亲唐门门主唐青山死后丹田被捣烂,并且遭放血割肉,所以我推测,唐青山很可能死在会阴尸、饮血大法的人手中。”柳析如实说道。
李清幽闻言倒吸一口凉气:“照这么说,的确很像是这类人所为,可是我所知道的修炼这两种功法的人,都死绝了。”
“说不定,凶手就在这些死人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