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次日傍晚。
许野才接到了一个从美国打来的电话。
他没有告诉自己的女儿,而是偷偷给姜亮发了条消息,然后和陈青青两个人乘坐最近的一趟航班飞往了美国。
14个小时后。
飞机落地。
……
八月。
这里同样是盛夏。
晚上九点多,纽约市的自由岛上,依然有很多人。
四面环水的小岛屿,晚上会有一阵一阵的海风,吹在人身上,会让人心情放松。
路过的人三五成群,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快乐的笑容。
戴着遮阳帽的江薇,行走在人群中,她的步伐很慢,脸上看不出喜怒哀乐,就好像和周围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已经习惯快节奏生活的她,雷厉风行的她,在这种慢节奏的生活状态中,体会不到半点快乐。
她对周围的一切毫不在意,再加上这座小岛面积很小,看完所有风景的她,便默默低下了脑袋,脑海中,回想起了过去二三十年内,发生的所有的刻在心里的事。
正如医生所说的,他得到那种结果后,情绪并未没有像绝大多数人一样崩溃,而是出奇的平静。
事实上。
过去二十年里,她最伤心的一次,其实是在得到外婆去世消息的那天。
当然,她失落、难过的次数远不止一次,只是,这大多发生在深夜,发生在无人知晓的时候。
得知自己只剩下半年时间的时候,江薇甚至有种终于解脱的感觉,但,更多的却是不舍。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舍不得什么。
但,就是不舍。
她思绪很乱,步伐在不经意间已然快了起来,就在这个时候,一道身影拦住了她的去路。
“ExcUSE mE?”
她下意识地说了句英语,见对方没有反应,她才抬头,露出帽檐的眼睛,看向了对方。
当两双眼睛对视的那一刻。
江薇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许野低头看着她。
一阵风吹来。
她头顶上的遮阳帽被风带走。
江薇赶紧用手遮住自己的脑袋,似乎是不想让许野看到自己所剩不多的头发。
陈青青看到这一幕,转过身去,瞬间捂住嘴巴,泪水模糊了双眼。
许野被风迷了眼,他上前一步,握住江薇的手腕,喉咙里艰难地发出了一道沙哑的声音:
“对不起。”
江薇不再反抗,手上渐渐没了力气,她惨然一笑,好像自嘲般说道:“还是被你给找到了,早知道我就去个没什么人的地方了。”
“跟我去医院。”
许野握着她的手腕,很霸道地说道。
江薇用尽全力把自己的手抽了出来,摇了摇头,再次后退一步,很平静地说道:“没用的,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
“听我的,再试一试,现在不是我们年轻的那个时候了,癌症有的治!”
“协和医院的专家给我下了诊断,许野,你心里其实很清楚,我已经没救了, 不是吗?”
陈青青吸了吸鼻子,转过身哽咽道:“江薇,你听许野的吧,他一定能帮你找到全世界最权威的专家,悦悦听说了这件事,已经两天没吃饭没喝了。”
“可是…”
一滴泪珠从江薇的眼角滑落,她声音有气无力:“真的没救了。”
许野沉默了。
陈青青捡来了帽子,重新给江薇戴上。
海风咸咸的。
自由女神像仍然屹立在空中。
月光照在江薇的脸上,她那张精致的脸已然看不到一丝血色。
三人伫立许久。
谁也没说话。
直到一阵凉意的风吹来,陈青青脱下来身上的外套,披在了江薇的肩膀上,许野声音沙哑道:“你的后事想怎么办?”
这话刚说出口。
陈青青猛然抬头,声音激动道:“许野!”
许野抬手打断了她,江薇笑了笑,看着泛着褶皱的海面,平静说道:“我外婆已经走了,我爸年纪也大了,在我离开之前,你别把这个消息告诉他。”
“好。”
“我留了两笔钱,一笔你帮我给我爸,让他安享晚年,另一笔钱,本来是想留悦悦的,但有你们爱着她,她应该不太需要这笔钱,集团不是有个基金会吗,把我捐了吧,捐给那些单亲家庭的孩子。”
“好。”
“我时间不多了,这个…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所以我不想再让第三个认识我的人,看到我现在的这个样子。”
“回国吧。”许野轻声道:“我们不回京城,也不回魔都,我们带你去泸沽湖看日照金山,带你去看落日晚霞,还有草原上的流星雨。”
许野几乎带着恳求的语气。
这几天一直在想。
如果当初在大学里不去迎新晚会,不帮她炒股,不让她参与创业,不让她去京城当cEo,那么这一刻是不是就不会发生!
所以。
所以才有了最开始那句……对不起。
江薇苍白的脸上露出了几分笑容,她转头看向陈青青,用玩笑的口吻问了句:“可以嘛?”
可陈青青实在笑不出来,只是不停地点头、流泪。
……
三人回了国内。
之后的一个多月,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没有了半点消息。
这个夏天悄无声息地过去。
九月份。
俞鹤川把许悦带去了京城。
许彦也重新回到了学校。
但是九月下旬,姐弟两人却同时收到了许野发来的一条消息,消息内容很简短:“回家,江阿姨走了。”
于是。
一个在王雨欣的陪同下,以最快的速度,乘坐飞机回到了魔都。
一个在上课的中途,突然疯了似的跑出了教室。
……
在除了父亲再也没有第二个有血缘关系在世的江薇的送别仪式上,来了无数个前来悼念的朋友。
许野穿着一身黑色正装,手臂绑着白布,代替亲友向这些朋友表示感谢。
满脸泪水的许悦站在旁边,在俞鹤川地搀扶下,才能勉强站稳。
陈青青紧握着许彦的手,手掌心一片冰凉。
人生三万多天。
生一无所有,死一无所有。
人生的意义是什么?
是家人的疼爱,爱人的思念,朋友的关心……
是成百上千张真诚的灿烂的可爱的笑脸。
是:“好好吃饭。”
是:“外面冷多穿点衣服。”
是:“我好想你。”
是:“我们一起去你想去的地方。”
是:“早安。”
是:“晚安。”
是第一声:“爸爸妈妈。”
也是…此刻的哭声。
这些大多数人都能得到的‘东西’,江薇直到人生的最后,才得到一小部分。
最后的最后。
她对许野说的那两句话是:
“可别再有下辈子啊。”
“如果有的话,这个世界能不能好好爱我一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