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康不敢得罪李典和周不疑,只能是留下二人,好好招待。
而他自己,则立刻去安排人手,为他们穿越戈壁草原,做好各项准备。
但到了晚上,周不疑看到冀城仆从们送来的饭菜,普通简单,他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头。
他马上找到李典,说出自己的疑惑。
“白天见韦康时,他态度恭敬,一丝一毫,不敢怠慢。”
“可到了晚上,为我们准备的膳食,却敷衍了事。西北地区,多有牛羊马匹,可晚膳之中,却无多少肉食,情况必然有变。”
李典倒是没有周不疑想的这么多,他很自然说道:“会不会是下面的仆从,玩忽职守,没有按照韦康的吩咐,认真对待。”
周不疑摆手道:“不可能。”
“再如何说,陇右诸郡,名义上还是在我曹魏控制之下。他韦康这个太守,还是荀令君任职的官吏,他若是不认我们大魏国,他这个太守位置,都名不正言不顺。”
李典意识到可能真出了问题,他试探道:“难道他准备投靠马腾,又或者投靠韩遂?”
周不疑笑道:“不会,韦康不是傻子,他也应该知道,马腾韩遂之辈,成不了大事。若是舍弃背叛大魏,也绝不会投靠马腾韩遂。”
走到窗边的周不疑看了看周围,忽然转身,用手指指向李典,肯定地说道:“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韦康想要投降士颂!”
而后,他又分析道:“士颂率领大军南下,围剿我等,以司马督都之能,定能有所动作。士颂那边,想要打开关中局面,绝不容易。”
“既然韦康不会因为关中局势变化,而主动产生投效士颂的想法,但却前恭后倨,变化巨大。”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李典也是个好听众,好捧哏,马上追问:“什么可能?”
“士楚使者,来了雍凉。而且能在三言两语之间,让韦康改变主意的人,多半,便是那蒋干蒋子翼了。”
其实,周不疑高看蒋干了。
韦康态度的变化,还是因为杨阜找到了韦康,做出了他的分析。
“楚魏在关中争战,看似混乱,但实际上,主动权一直都在楚国这边,要不了多久,关中必被士颂所得。”
“那时,士颂必然会将目光投向雍凉,首当其冲的位置,便是我们陇右诸郡。”
“大人既是杨老太尉的故旧门人,和士颂也能扯上关系,此时便可做出决断,带着陇右归顺楚国,则陇右诸郡,上下百姓,都可安定。”
“后面,还能借楚军之力,和马腾韩遂等人周旋,甚至平定雍凉。”
一席话,说得韦康莫名激动。
他倒不是想要做什么雍凉之主,但作为前任凉州牧的儿子,他还是希望雍凉之地,能从混乱走向秩序,能得到安定。
他希望百姓能安居乐业,不再像现在这样,不知道为何而生,为何而死。活得浑浑噩噩,一个个都是行尸走肉一般。
另外,他对于杨阜的分析能力,也很信任,觉得杨阜看事情,比自己看的准。
历史上,杨阜在官渡之战时,就被他爹,上一任凉州牧韦瑞派去朝廷中央上供,见过曹操的军队。
当时袁绍七十万大军压境,曹操兵少粮少,勉强支撑。
但是他回到陇右后,却告诉所有人,在他看来,曹操之军,必然能打败袁绍的部队。而且还一一列举证据。
当时陇右这边,不少士人还觉得他在吹牛,觉得他去了一趟中原,得了曹操的好处,然后才会给曹操站台说话。
但是后来,官渡之战的结果,打了所有人的脸,这些人这才意识到,杨阜眼光独到。也正是这个事情,杨阜在陇右士人之中,颇有威望,成为士人领袖。
现在,他虽然没有去关中看实际战场,但他却根据自己得到的情报和信息,做出了分析,那就是关中之战结束后,拿到关中的人,一定是士颂。
当韦康把李典和周不疑二人到来的消息告知杨阜后,杨阜的眼神里,闪过一丝精光。
而后,便以手做刀,在自己的脖子处,比划了起来。
韦康一把将他的手抓住,低头说道:“不可,此事,容我思量思量。”
杨阜急道:“此事,还有何思量?杀李典、周不疑,以他们的人头,作为投名状,正好交给士颂,免去我陇右士兵,如那曹魏败军一样,被送去喂刀。”
虽然蒋干没有说,但士颂对付俘虏和投降士兵的策略,这天下诸侯世家,还都是清楚的。
尤其是陇右这边,即便是士颂不赶尽杀绝,但抽调部队,折损力量,那是逃不掉的。
但在杨阜看来,若是能把李典和周不疑的人头,送过去当投名状,再加上韦康和杨家的关系,陇右群雄投效过去,说不定真不用伤筋动骨。
在他看来,这是一次机会。
“义山,莫要催促,容我好好思量。”但韦康依旧犹豫,在房间内走来走去,长吁短叹,就是无法做出决定。
只是他无法做出决定,不代表别人不会做决定。
有些人果断起来,那是丝毫不拖延。
周不疑,就是这样的人。
不过是心中起疑,便拿出重金,收买驿馆人员,从他们的这里,套到了情报。
“别驾杨阜,参军赵昂,从事尹奉三人,白天在冀城一家酒楼中,见过一人。”
周不疑听到这个消息,立刻明白,那人一定就是蒋干。
他第一时间找到李典,告诉李典,现在他们已经到了生死边缘。
“还真没有想到,我们居然和蒋干同时进了这冀城。只怕韦康的属下,都已经被蒋干说服,如今还没有对我们动手,是因为韦康本人,优柔寡断。”
“这是我们的机会!”
看着跃跃欲试的周不疑,李典埋怨道:“什么机会不机会,这冀城之中,韦康手下,数千人马是有的,我们不过一二十人,又能如何?”
“我们还是连夜出发,向东而去。那些南匈奴人,说不定还不敢招惹我大魏官员,我们还能返回并州。”
李典心里其实本来有气的,司马懿让他去袭扰士颂背后,本来就有拿他的命去当诱饵,去赌博的心思,说白了,他也变成了司马懿的弃子之一。
若是后面司马懿在关中能打开局面,他这口气也就忍了,若是司马懿把关中丢了,他回去邺城,一定要好好把这事宣扬宣扬。
“破虏将军,我们不能这么跑了啊。”
“我们若跑,则显心虚。蒋干再一鼓动,陇右这边派出军队追捕,我们人生地不熟,反而危险了。”
这句话,倒是把李典劝住了。“那你说怎么办?”
“仿效班超旧事,斩使立功,安定陇右。”
周不疑抽出佩剑,说道:“若是我们杀了蒋干,一来,陇右想要投靠士楚,就没有那么容易了,士颂不会轻易信任他们。”
“二来,杀了蒋干之后,陇右群雄为了避免被士颂报复,后面只能继续和我们曹魏绑在一起,在我们曹魏的带领下,一起对抗士颂。”
“那时候,我们联合南匈奴,陇右群豪,武威马腾,金城韩遂,组成联军。关中西部,必定混乱,他们既能自保,我们曹魏,也能得一助力。”
“于国于私,今日我们,都得去杀了那蒋干。将军,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啊!”
最终,周不疑的话,说动了李典。
周不疑提出的联合西凉群雄,共同对抗士颂的战略,他从一个武将的身份考虑,目前看来,也是十分行得通。
曹魏需要时间恢复实力,而西凉群雄正好可以用来当做助手,帮助曹魏挡住士颂一阵子,消耗消耗士颂的实力。
最差,也能延缓士颂北伐,渡过黄河的时间。
但想要西凉群雄安安静静,听周不疑去讲解战略,去说服他们,那就必须要杀了蒋干,以争取时间。
是夜,月不黑,风不高。
只是酒楼外的街道,寂静的令人害怕。
李典和周不疑带着人,悄然来到了这里。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他们人手不足,就连周不疑这个“文人”,今日夜晚,也必须和他模仿的那位先贤一样,投笔从戎。
“连同我在内,一共二十七人。比当年班定远少了九人,不过对手,也更弱了。”
周不疑环视周围,他和李典放弃大军,只带着心腹逃离关中,就是为了能留着有用之身,返回河北。
这次在陇右,若是能斩杀蒋干,逼陇右群雄站在他们一边,这事也定然能成为一段佳话。
“将军,那酒店的小厮说,蒋干带在身边的人,不过五人,但都是精壮汉子。”
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男子,汇报着刚刚打听来的情报。
至于他口中,那个酒店小厮的下场,李典没有去问。
这次步战为先,他甚至没有使用他的车旋短戟,而是用的一把老旧的环首刀。
李典看了一眼周不疑,见周不疑没有什么言语,他明白,此刻已无退路。
“动手!”
“酒店之内,所有人,一个不留!”
这是为了防止蒋干玩金蝉脱壳。
“咣当”一声,李典亲自踹开了酒楼的大门。
另外两个老兵,直接飞身从窗户跃入。
陇右酒楼,鱼龙混杂,商贾旅客,江湖刀手,各类人群,应有尽有。
“什么人在老子的地盘闹事!”这个大声呵斥之人,还没有多骂几句,便被一支利箭穿喉。
“杀!”周不疑也高喊一声,给自己壮胆,跟着一旁的护卫,踹开了一间房间。
“饶命啊,饶命啊。”率先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大腹便便的商户,和一个衣衫不整的年轻女子。
对于年少气盛的周不疑来说,这样的女人,还是很有吸引力的。
只是周不疑没有丝毫犹豫,一刀先斩杀了那个女人。
今夜,他不能留下活口。
任何可能对他思想造成影响的女人,他决不能留下。
“我给钱,我把所有钱都给你们,别杀我。”那富商的求饶,没有半点作用。
浑身浴血的周不疑受到鲜血的刺激,狠狠一刀劈下,砍中了那富商的身躯。
只是对方肥硕的身体,还真就抗住了这刀,本能一脚,把周不疑踢开。
但他也没有跑掉,迅速被几个曹军老兵,砍成肉泥。
“周参军,周参军何在?”李典身上,倒是没有沾血,只是他的表情很不对头。
“那蒋干,不在此间!”
“士楚几个护卫都在,就连蒋干和士颂联系的信鸽都在,但偏偏蒋干其人,不在这里!”
李典当然急了,自己准备许久,也真的动手了,杀人过程,也算是一切顺利。
但到了最后关头,偏偏要杀的那个核心目标,不在这里。
“放火!快!”
周不疑来不及解释,立刻催促道:“一面放火,一面高喊,冀城太守韦康,奉大魏朝廷之令,击杀楚国奸细蒋干。”
“冀城之内,若有其余人,能发现楚国奸细上报,一律重赏!”
“快,否则来不及了!”
大火,还有曹军士兵的呼喊,很快就引得韦康率领一支人马赶到。
只是他赶来时,酒楼已经化为火海,死在里面的人,也都被烧成了焦炭。
即便是杨阜有心想要派人冲进去抢出遗体,这么大的火,他们也无能为力。
杨阜本来还想要发怒,但看到火光照耀下,李典那一身杀气,想到对方五子良将的身份和头衔,终于还是没有出声。
至于蒋干。
这位自诩风流的江南名士,这次到了西北地区,喝了西北的酒,自然想要试试西北女子的豪迈。
但他又顾忌自己的名声,也不想回去之后,小乔给自己脸色。
他只好暗中找好侍奉的女子后,便偷偷离开酒楼,去了那半掩门的女子家中。
直到看见酒楼燃起大火,又听到曹军喊声,他的心,顿时坠入冰窟。
白天还谈的好好的,怎么到了晚上,就突然变脸杀人。
“为何会起火,难道是他们几个故意点火,给我警示,让我快走?”
这种时候,蒋干只能往危险的方向去想,觉得这是自己的护卫,给他的信号。
他当然不敢回去拿信鸽,甚至不敢留在冀城。
他没有见过韦康,此刻,也不敢确定杨阜他们心里的真实想法。
他唯一确定的,是冀城内,有人想要杀他。
他甚至连是谁想要杀他,他都无法确认。
匆匆逃离冀城之后,他先是潜伏起来,躲藏了一阵子。
而后,又花费不少时间,才和在陇右的暗组接洽,这才知道了要杀他的人是周不疑。
他自己,成为了自己少年时,所读故事里的反派——匈奴使者。
他让别人演了一次班超夜袭,让历史旧事,重现于陇右。
等到他返回关中,这才再次得到信鸽,把自己在陇右的遭遇,传回荆州。
当然了,他的故事里,是那些暗组护卫,誓死断后,才让他侥幸突围,留得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