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良人相配,此情当才有,好月撒人间,抬步拾阶,步步踏雪。
眼下的盘龙会,绿去披红装,千里长廊,张灯结彩,对贴门画,喜上眉梢,金彩熠熠生辉,喜气洋洋。
来往皆身穿红衣,一眼望去,春风十里,红妆盛世,这颜色竟却莫名让人喜庆,以至于令人忘却红尘,自登上琼楼,一览这盛世无疆。
才堪堪在地煞四人的你说我笑中开脱的神白须,在经过金银簪的料理下,新郎官真正穿上了一身的金红金雀的桃花妆。
身着婚装,普天同庆,这梅上金雀,喙红而白亮,一身蓬松好似松球似的羽衣,小巧玲珑。
神白须这一身打扮,真真正正的算是入乡随俗,成了铺上红装的嫁妆毯,眼下只待伊人,只盼相拜。
听着堂外秋风缕缕,这个时节已是一叶知秋,而今年的秋天来的又特别快,并非仅在神骁有感而发,而是往事也如这泛黄的秋叶。
透过雪白月光,一身红装的神白须如白雪盖梅枝,正所谓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眼下,恐也不过如此了吧。
对月梳妆,一身苍茫,探袖来风,拂去彷徨,于此刻或许神白须也可以将所谓的仇恨与大义一并放下,仅仅只是作为一个普普通通的人。
一个注定要经历生老病死,生离死别,不会在颠簸人生中蛰伏,不会在跌宕旅途中沉浮的普通人。
他也想不到,自己土生土长的一个西方人,最后谈婚论嫁却在他乡异地,也可笑,这一场阴谋诡谲掀起的政治能许他之梦,甚至心安。
不再是一个人坐卧在篝火旁,而是走近众人围团的那片阳光下。
直至回过神来后,神白须才发现堂外的青衣,她似乎已经站了很久,一直在盯着他,以至于怔怔出神。
他先是挑眉晃了晃,青衣毫无动静,也是在他走近在她面前挥了挥手后,她才回过神来,转而面色肉眼可见的泛红。
她再抬眼,一眼望去,再而深,一入情,难自定。
要不说情人眼里出西施,神白须直接伸手捏了捏青衣脸颊,才让她真正醒过神来,而当他再看。
那同样与他登对的一身红装,梅枝落款,根生连理,华服似辉,如诗如画。
以至于神白须忍不住上手掀起裙角一边揉了揉,仅仅只凭微薄的手感就能感受这段丝绸如何的臻品。
青衣终究还是忍不住两人共出大堂的那一刻,心想着哪怕只是见上一面,就看一眼那红装加身的神白须,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哪知道就是这一眼,自此就忘了红尘,等到他回过神来,她还醉着。
“这眼下距离婚庆开始还剩半个小时都不到,突然新娘子不见了,那群负责婚宴的盘龙执众怕不是已经忙的焦头烂额了。”
“新娘子不见了,最着急的不应该是新郎官?你就真觉得我就那么对你死心塌地吗?”
说到这里,神白须莫名苦笑了一下,谁知就是这么一下,青衣顷刻间就慌了神,下意识的直接抱住神白须,就连她自己都控制不住的搂紧。
“你要是觉得有什么妨碍你的地方…你可以说出来。”
她的声音很小,甚至可以说是小心翼翼,好似这一场婚礼,她等了很久又盼了很久。
神白须知道她心里想的什么,再清楚不过,他没有说话,只是伸手轻抚青衣的后背,望着屋檐。
“都说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可我有时候却觉得,这么高的屋檐,人低头做什么?”
“也是后来才知道,屋檐底下这片地,是人家的。”
“我或许应该庆幸自己擅长争凶斗狠,虽然在这个世界自由的活着并不是什么非常困难的事,可对于做我这种事的人来说,是。”
“也是在懂得失去之后,我才渐渐开始明白在命运中有过的那些相遇是多么美好。”
“我只是习惯了一个人,就像你一样,对于那些第一个能闯入你生命中的人,你总会用尽全力的去珍惜。”
就像那个已经离开他的女孩一样。
“说什么妨碍,那是别人的事,不是你和我的。”
神白须轻抚青衣后辈的手渐渐向下,直至触碰那柔软,青衣搂住神白须的手在他背后用力一抓,却也没有抗拒。
“况且,有此娇妻,夫复何求?”
神白须笑着拍了拍青衣大腿,后者这才面色潮红的放开迟迟不肯放的手。
她没他那么能说会道,有很多话她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但她知道,他欣赏用行动证明意志与内心的人。
她的决心就是触动的第一把钥匙,而解开的,却也是她自己的锁,一个爱上别人的机会。
“好了,大喜的日子还哭上了,这洞房都还没入就红了眼,到时候帘子拉下,春色也憔悴了。”
神白须双手擦去青衣脸上的泪珠,这一抹,可谓是桃花芙蓉,冬梅落雪。
“青先生,这可是您第二次“逃婚”了。”
远处金簪莞尔一笑,喜逢佳节,她脸上花一样的笑容根本受不住,眼前才子佳人,天造地设。
神白须笑了,伸手刮了下青衣的鼻尖,后者同样一笑,再一次紧紧抱住神白须,恋恋不舍后,不得不面对这短暂的离别。
银簪躬身万福,走到神白须身侧,整理他的衣带,她同样眉眼含笑,只是并不明显。
青衣再回头看了一眼神白须,抿嘴,点点头,一笑后,跟着金簪走了。
转身前的金簪同样抿嘴,眨眨眼看了看神白须,后者气笑,拱手抱拳,金簪这才心满意足,微微躬身后走了。
“新娘子,留步。”
过了一段时间,青衣同金簪已经走过廊庭,在过庭阁时被两位男子叫住。
其中一位,朴素黑衣,身材挺拔而健硕,面容俊朗,在这大喜的日子,历来以稳重着称的老大哥如今却也悠然。
另一位,白袍武衣,浑身上下罡劲穷穷,整个人的身姿大气沉着,如钢枪一般,同前黑衣男子眉宇之间有些许相似。
两人似乎早就在这庭阁之处等候多时,正是双李兄弟,其中李镇岳出口拦下两人。
“小子李镇岳,这位是小子兄长,李太行,青先生,久仰大名。”
李镇岳咧嘴一笑,拱手抱拳,青衣眉头微挑,做礼以还。
她知道这两位和神白须的关系,自然也知道雨谷一役之后发生的事,而眼下来此,要么是请一场切磋,要么是问道一场。
虽然在邂逅神白须之后,青衣对于这些打打杀杀多少也有了些厌倦,可若要说她真的能脱离这种高度所在带来的影响,恐怕不可能。
毕竟无敌四甲子的光阴与排面,九千年来哪怕三圣也都败过,谁都没有这个战绩。
只是,下一刻李镇岳的反应就让她有些摸不准了。
“这位发别金簪好看的姑娘,不知道能否给些私人空间?不会很久,两句话的事。”
金簪看了一眼一旁的青衣,后者微微点头后,金簪施身万福先行一步了。
李太行瞥了李镇岳一眼,似乎另有它意,而李镇岳却是拍了拍胸脯,意思是绝对没问题。
李镇岳左右看了看,又走到一旁凭栏,他朝青衣招招手,青衣眉头一皱,看了一眼一旁的李太行,后者只是长长吐出一口气,伸手作请。
“可…可以这样做吗?他会生气的吧?”
不一会,李镇岳小声的和青衣说了些什么,她皱眉的问道。
“嗐,老白一介外人,不知道什么老祖宗的道理,即便青先生知道,可这辈子哪怕四甲子,到现在,也只是初入红尘。”
“再说了,哪有外地人娶本地姑娘不走流程的?别说咱们神骁人排外啊,老白他自己在西方什么名声他可知根知底。”
“就算到了咱这地界,也一样是臭名昭着,青先生一世英名,嫁给他岂不毁于一旦?应该是他神白须请而来还才对吧?”
“即便小子说的不在理,那难道青先生真不想?”
青衣罕见的纠结,她当然想,甚至太想了,只是又担心,这样戏弄他,他会不会生气。
她还…不是很了解神白须,关于他的执着,他的坚持,他的所作所为一概不知,而且,她现在莫名有些过度的在意神白须的心情与情绪转变。
要不说是一物降一物,这还没嫁出去,胳膊肘都快拐到天上去了,生怕再有什么差错。
“老哥们几个知己知彼,就是事后老白真的要翻脸,也只会找我们这几个王八蛋,青先生大可放心。”
李镇岳咧嘴笑道,身后的李太行虽然有些绷不住,但还是憋住了。
“我答应了,但…事后败露,不必几位承担,请大可将责任推给我。”
“噢——也是,夫妻俩关上门啥事都好商量。”
“那行,就委屈青先生了。”
李镇岳嘴都快咧到耳后根了,他回头瞅了一眼李太行,后者一脸黑线,似乎快绷不住了。
大喜在即,青衣在金簪的召唤下走了,而剩下的两人,终于憋不住的贼笑了起来。
而这场婚宴,也正式开始。
作为女方的青衣,代表方则是盘龙会,有关她的所有出席,皆在于盘龙会内部执众的安排,人来人往的很多,都在忙活这位的出嫁步骤。
这第一步走出去,才能走第二步,而男方这头,代表方来自神骁骁卫地煞,毕竟哥几个知己知彼相互熟稔,熟人对照,再好不过。
眼下整个盘龙会虽然喜庆宴宴,却也听不见敲锣打鼓,只觉得这场婚礼,筹备的太久,而这其中的喜气之大,似乎连老天爷都想瞒过去。
“嘶…不是我说啊,你们东方这些个规矩到底是哪个缺心眼的想出来的,这新郎官戴个头纱算个啥事?”
眼下,神白须头戴红盖头,双手抵在膝盖上,语气纳闷。
另外其他四人,李镇岳坐在神白须正对面,两人坐姿如出一辙,他笑的最明显。
另外一边,李镇岳右侧的周登楼,手里抓着一把瓜子,同样笑嘻嘻的,哪怕是在他另一侧平日里不苟言笑的张策言,也都两条眉毛挂在天上下不来。
就是李太行,到了这也憋不住的拍了拍神白须的肩膀,后者以为是让他放宽心,而前者的意思是,白老弟苦了你了。
“诶,老白,这你就不懂了,你是外地人,咱们神骁历史政治你见微知着,可咱这的民族文化你知道的太少,一知半解可不算真实在啊。”
李镇岳手背拍了拍周登楼膝盖,后者抓了一把瓜子递给他,俩人边说边嗑。
“你头上这个红色的纱布呢,不是什么遮死人的抹布啊,这个在咱们这儿叫红盖头,全名叫三尺红,又有别称采春风,还有个化名呢,叫阳春白雪。”
“是咱们这地婚宴传统礼仪上的这个,规矩,对,规矩。”
“而至于它的这个来历呢,你听我慢慢道来啊。”
说着,李镇岳开始了忽悠。
传说啊,这天底下有那么一座山,叫做“遮云山”,山上有那么一个不入红尘的神仙,他喜好坐山观海,坐听风起,看那人间烟火,看那沧海桑田。
突然有那么一天啊,有一个砍柴火的年轻樵夫,带着斧头上山砍柴,途中救了一只受了伤的红狐狸,就因为这么个事,莫名突然天降大雨,又是大风又是大雾。
天气恶劣又是雷雨交加,樵夫不得已找了个山洞躲着,暴雨整整持续了一天一夜,这天天晴,樵夫想要赶着气候好下了山,生怕家中老娘要担心。
谁知道这个雨下的太大,导致山体滑坡,把下山的路堵住了,这雨刚晴不久,山路又滑,一个不着就要摔下万丈深渊死掉投胎去。
樵夫那是心急如焚,前后不是调,可谁知这屋漏偏逢连夜雨,山雨再来。
那是下的倾盆大雨泼天大雨,不仅堵住了下山的路,还堵住了上山的路,且山下因为环境恶劣的原因,官府通报,天气恶劣不得上山,以免出了人命。
于是这个回不去的樵夫就在山洞里过了五六天,是风餐又露宿,直至第七天,实在待不住的他想要孤身闯山,家中老母在盼,不行也得行。
哪知真就老天不开眼,山路泥泞,雨后更是陡峭无比,樵夫一个不慎摔伤了腿,只得艰难走回山洞,再从长计议。
一天夜里,终于再也压制不住心中积郁,崩溃的樵夫于山中嚎啕大哭,他哭喊道。
“我那六十有五的古稀老娘哟!本就中年守了寡,这还要晚年白发人送黑发人!可怜她老人家孤苦伶仃,命之疾苦哟!”
“孩儿不孝嘞!孩儿不孝!”
孝子哭天,撕心裂肺,任再是铁石心肠到了这里也都柔了心肺,那可怜啊,是越哭越可怜。
而也就是在这时,莫名黑暗里传来一声轻柔的女子的声音,她哆哆嗦嗦,支支吾吾半天的说不出话来,那樵夫却听了出来说的什么。
只知道那女子也是让困住了,一下子两人这同病相怜的心就拧在了一起,一晚上聊了许多,樵夫这也才平静下来。
又一夜,大雨交加,那女子说有办法让樵夫下了山去见娘亲,却不能自己亲身领着他去,只道是自己容貌丑陋,怕吓坏了他。
而事实是,那红狐狸修道渡劫,才引来了这泼天大雨。
樵夫因为救下这本该因劫而死的狐妖,反而回光返照,虽沾惹了因果,却也因祸得福的致使这狐妖蜕化成半人半妖的灵兽。
之所以说自己容貌丑陋,就是怕自己半人半妖的模样吓坏了自己的恩公。
樵夫一听能下山了,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个劲的求那女子,那女子只说,雨停后,来洞后那颗大树下等她。
“凭老白的伶俐心思,想必这女子的身份应该已经知道是谁了吧?”
李镇岳一笑,看向周围的人,在这个故事中,众人也都听到深处,觉得有意思。
“就是那只让樵夫救下的红狐狸变得呗,可这跟盖头有啥关系嘞?”
“诶,聪明的嘞,你先别急,再听我细细道来。”
李镇岳伸手拍了拍神白须的手臂,后者嘴角一扯笑了,但也觉得故事有趣。
后来那红狐狸化作的半人半妖的女子就跪到大山前,求那山中神仙,只要能赐她一副肉体,便是永生永世为这大山的养料与山灵也心甘情愿。
为报救命之恩,她虽死无悔。
那神仙见这狐狸心诚,便给了她捏了一副肉身,只是说还有个条件,就是他给的这幅皮囊,奇丑不堪,需给他带上盖头,怕他见了,吓破了胆。
这红狐狸报恩心切,至死不悔,她摇身一变,真成了人,穿上了那位神仙准备的衣物之后,抓着一条三尺红盖头,下了山。
第二天夜晚,那樵夫已在大树下等候多时,突然树上掉下一条红条巾,女子声音便响起。
“还请恩公戴上这条头巾,小女子样貌奇丑不堪,怕吓坏了恩公。”
那樵夫却不以为意,说着。
“姑娘带在下出山,便是救了在下同家中老母的性命,救命之恩,却不知恩公模样,何以报恩?”
女子被这樵夫的诚心打动,可却仍旧是没有应允,樵夫拗不过,只得顺从。
如此这般,这女子牵着樵夫的手,两人环环绕绕,这一趟山路走的竟那般平坦,简直就是如履平地。
天蒙蒙亮,樵夫出了山,于那山门前,他抓着女子的手不放,说道。
“恩公救我性命,如此大恩岂能不报?还望恩公揭去这盖头,得见真容,让在下日后得已报此大恩大德!”
说着,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女子见此,心中一急,竟忘了称呼,她慌忙说道。
“恩公请起,恩公快请起!”
这下樵夫愣住了,却仍旧没有自己摘下盖头,只是询问恩公何以称恩公,只听那女子缓缓道来。
“奴婢便是恩公那日山上救下的红狐狸,为报大恩,求山上的神仙赐了一副肉身,只是丑不堪言,怕恩公见了,吓着。”
那樵夫直直不肯起身,以至于那女子也一同跪下,樵夫只说。
“那便是一报还一报了,可姑娘救下的岂是在下一人之命?家中老母无人照料,不以时日恐也西去!”
樵夫再三要求要见一面恩公容颜,女子被樵夫的真心打动,这才堪堪掀起了那红盖头。
可这一见,好似那天仙下凡,千娇百媚红颜开,那哪里是什么奇丑不堪的面容,完全就是一副天生丽质的容貌。
“自此得已相见的两人一见而倾心,结下良缘,遂有了这红盖头之说,有了这民间男子戴盖头之姻缘。”
“老白,这下明白了吧?”
不得不说,李镇岳这个故事的确有趣,还真就唬住了神白须。
只见那人确有其事且原来如此恍然大悟的频频点头,而殊不知,那看不见的红盖头之外,兄弟几个那表情憋的像是受了这辈子都承受不住的伤。
咚————!
位于盘龙会峰顶云阁处的一口鏊金髓玉雕的紫金钟被人用一股狂岚罡风之气砰鸣撞响,顿时间云海云曦,天开明月,撒下剔透的皎白,拂去那万年山海万川万万里。
月光下赤霞霓漫的盘龙会张灯结彩,千灯长廊灯火通明,碧湖河畔莲灯流转,玲珑如梦,精彩非凡。
好似自天上如瀑布般翻转的红海,漫过这茫茫人海。
屋内闻钟声的五人,其中三人慌慌张张的拍了拍身上的瓜子皮,周登楼拍了拍神白须的肩膀,后者扶正盖头,红红火火。
李镇岳推开门扉,只见流光溢彩化作的红毯已经延绵而至脚下,直至一股惊鸿之气撞入庭内。
“鸿雁白行入青天,飞燕自道月明稀,老白,这红毯一趟走下来,可不能怯场啊。”
李镇岳拉住神白须的手臂,嘴一咧,大喜的日子,没人端架子。
“嘿,瞧不起人啊,咱们老白登台九龙瑶池都扬眉吐气器宇不凡,就是神仙在上,也不低半分眉头。”
张策言于身后整装神白须身衣长袖,端端正正,满意的点了点头。
眼下周登楼大步一迈,于众人身前侧身向后看。
“大喜的日子老白你怎么没声啊?怎的,新郎官初嫁含羞待放?”
此刻众人目光聚焦神白须。
“怕是半生打打杀杀,到了这春江水美的温柔乡,迷了眼,让安乐窝困住了英雄骨。”
李太行上前正了正神白须的发冠,拂去风尘笑道。
“一个个的净放花屁,迈出了这个门,哥们就是天上的鸳鸯地上的连理,你们个个都是光蛋子,咸吃萝卜淡操心?”
众人大笑,四人两排,一左一右,神白须居中,踏上这红毯,跃上鹊桥了。
咚————
钟声再响,并非那铿锵砰砰,而是轻轻柔柔,如玉响,如风吹。
众人行至庭院前,于亭外等候多时的银簪在神白须腰间系上一条金红丝带,一对金铃叮铃作响,挂在腰间,一步一念。
走过的秋风又不知是谁的眷恋,吹落的秋叶又不知是谁的思念,走过那漫漫碧湖,于桥廊上勾月对挂,撒下皎洁在人的头顶,恍若一世。
于碧湖桥廊尽头,轩辕侯双手托着一把盘踞金龙的宝剑,上刻瑰玉,璀耀非凡,他托剑悬挂于银簪系上的腰带,横剑在腰。
谁家好儿郎,七尺之身许以国,边疆驰骋,马踏赤河,听轰隆隆战鼓擂,看飘摇枪旗长挂,凯旋的风帆,穿透呼啸的风沙。
看着神白须红袍挂剑,金雀抬枝,轩辕侯满意的点了点头,拱手作揖向着众人一拜,随后又看向戴着盖头的神白须,终究还是憋住了。
他只觉得这身行头啊,真行。
划开波澜,潺潺之声伴谁入眠?弹奏琵琶,琅琅音弦遣谁入梦?沉入那不知疲倦的怀恋中,穿过那千米长廊,灯花恍惚,再做一梦。
于廊道末尾,一身红衣女子装扮天倾之姿的许青才婉婉施身万福,如今女子盘发,青丝缭绕,云烟雾里,寒梅待放。
她手捧一杆桃花枝递给神白须,芬芳吐露。
春风未央,谁采桃芳,哪家的姑娘,对镜梳妆,千百流转回度方,摘下心微漾,翩翩一舞,恋恋心中盛百芳。
这不知是谁家的新郎,得是多么登对的天仙女,才能称得上这宝剑与桃枝,才能担得起春风来渡的赐福一方。
看着头戴盖头的神白须,许青才掩面遮笑。
她羡艳的眼中啊,都是风吹落水的褶皱。
金黄麦田春秋接了一茬又一茬,再过几个冬夏,重重山水过了一重又一重,还在盼着路尽处相逢。
走过那千灯廊道,来到那辉煌盛世的马道上,穿过车水龙马,再接一茬。
于马道起始等候的,是身着青衫的金簪,她手中捧着一个签筒,在见到神白须的打扮之后,莞尔一笑。
沙沙————
金簪于神白须面前晃动签筒,里面的竹签争先恐后的向外挤。
十里春风廊亭外,且歇,红鹊如燕来,良人好相见;金月挂,三千青丝玉簪头,路漫漫,百愁当前梳百愁。
思不才,红书风卷;月下逢,路望尽头伊人盼,琳琅百转心头采。
提笔,红妆梳成,如愿,有两袖清风拂青山;红线缚腕,佳期尽揽,良辰相厮守,不负花好人间。
咔嗒————
竹签掉了,金簪伸手制止正要躬身去捡的神白须,而是脚尖轻轻一点,竹签凭空起伏。
“上上签。”
盖头内的神白须微微挑眉,需知,他这个人的运势,那可是差到姥姥家的,这并非他一个人这么觉得,从小到大他接触的任何有关概率的事物,几乎都没戏。
哪怕是让别人帮他来选,次次不中,抽抽不出。
一身青衫的金簪施躬身万福,她指尖隔空一点,棕色的竹片化作一条精致的木镯,挂在神白须的手腕上。
她看着神白须,盖头内亦是如此。
她只想啊,想这天底下还有这么吉祥如意的新郎君,趋吉避凶,揽福避祸,就像门中槐树发了新芽。
到了这里,映照着人间花好月圆的红毯似乎也走到了尽头,而于那红颜之前望眼欲穿的伊人,盼了又盼。
长生殿开,万里春眠不觉晓,彩云霏霏,登得这人间辉煌。
步履蹒跚的新郎官终于是走到了鹊桥尽头,于那道路尽头的一畔,梳着一身红装的青衣堪堪迈步,她同样步履蹒跚,好似这条路,用尽了她一生的气力。
颠颠簸簸的舟船于海浪上寻到了灯塔,在风雨一程之后的余闲中再次规划着下一次出航的路线。
终是顽童打破了储钱罐,拿出了本就见的不多的纸币铜板,凑了又凑,还是不够买她心爱的娃娃。
雅庭下翩翩公子手中琴弦拨弄,曲水流觞,抚过芭蕉叶潜入竹林里,孤芳自赏,圆月之下对影成画。
咔嗒————
再回过神来,一路恍惚而来的青衣竟是跌撞向神白须,两人额头相碰,青衣大梦初醒,定入红尘。
看着他手捧桃枝,腰间挂着金龙宝剑,系着玲珑丝带,听着铃儿叮当响,心也跟着砰砰直跳。
这望眼欲穿的良人啊,终是相聚。
这颠簸而又仓促的人生啊,终是圆满。
他到底走了多少路,翻过了几座山几座海,又多少次雾里寻花,水中捞月,又做过多少南柯一梦,魂牵梦绕,才能求得这人生中第一枚上上签?
脚下的石板被月光照的清清冷冷,却莫名的,又被他捂热,再到这里,青衣一双金瞳已是繁星点点。
她竟莫的人生第一次如此焦急,焦急的想要揭开那她再熟悉不过的面容上的面纱。
然月未满,春风已去,眼下,两人并肩,走入那煌煌天府。
府内,大堂内的出云早已等候多时,看着两位红装素裹,眼袋含笑。
连同盘龙执众在内,还有神骁地煞的四位,站成两排,女左男右,隔着间距,却仿佛圈成一个圈,围着两人。
“新人两位永结同好,自是人间最浓的烟火气。”
“步过长廊,蓦然回首,才道路途遥远,自是相逢,此缘可许可期。”
出云笑道,不过是些对于两位新人美好的祝福。
“一位,是我神骁本土人士,万年山河的赤水养育的儿女,理当遵从传统,行婚拜之礼。”
“而另一位,异域之风,悠我神川,自是眷恋这人间的清风,即潜梦来此,理当入乡随俗。”
“然两位新人皆无主定夺,无以长者为拜,自当以山河为誓,日月为盟。”
眼下,青衣心砰砰直跳,在袖中的手紧紧攥着衣袖,而另一旁的神白须,拿着桃枝的手也能肉眼可见的微微颤。
出云伸手意示,金簪走出,接走了神白须手中桃枝。
咚————!
钟声响,悠悠然穿过千山万水。
“一拜天地乾坤,敬煌煌天道。”
二人转身向后,躬身一拜。
“二拜,日月山河,敬堂堂众生。”
二人各自向右一转,背对背,再二拜。
“三拜厮守良人,终生不悔。”
终于在走过那羊肠小道之后豁然开朗恍见天地,走过那阴翳黑暗涅盘而焕然一新。
两人先是看着对方微微一愣,再而深深一拜。
连同众人在内,皆是会心一笑,两人额头再相碰,礼成了。
“花好月圆,一刻千金。”
大幕落下,可新娘新郎之间似乎还有那么一道隔阂,至少在月圆之前,洞房之事怕是一拖再拖。
青衣还没和神白须说上话,连手都没牵上,后者就让周登楼李镇岳几人拖走了,只是说。
“往后千年万年,何须此一时相许?”
饶是青衣也是羞赧一笑,却仍是望着那走远的背影而恋恋不舍,只觉得有些匆促,至少让她问问这个新郎官感想如何,还有好多话,还没说。
这神白须刚走,出云等便随后登场,在一系列的纠缠之后,连同金银簪,许青才在内的三人似乎也有话说,至于轩辕侯,早就去了神白须那边凑热闹了。
眼下盘龙会灯火辉煌,众人皆喜,或结伴而行,或成双成对,这一场婚宴,如天下大赦,仿佛也属于他们。
抬头向上,即便是孤孤单单悬挂的月亮也被繁星团团包裹,而月下相逢的人,牵着彼此的手在未来今后会走的更远。
“在晚归的赤霞中,在你落幕黄昏后的背影中,我看见了守望星幕落下的惆怅,看见在众多人之中晦暗的回望,你走走停停,希望时间能更多一点,希望明天更少一些。”
会不会那个写下《如风般被驱使》的哲学浪漫诗人马丁·纳尔本,在选择离开那个冬夜时,就离开了所有他曾执着的爱。
就像自囚于心牢之中,一个命运悲苦者,在历经疾病,灾祸,不幸这些因为人间不可平的痛苦之后,他所有爱的人都在他短暂的生命中离开了。
一个孤独的人之所以孤独,往往取决于他为什么惧怕人群的原因,害怕坠入那种追逐的缥缈中,害怕迷失在那种寻觅的迷惘中,害怕再一次在争端中迷失自主。
又会有谁愿意一生都活在挣扎中呢?仅能在一片自己规划的圆圈里来回徘徊,对爱的不敢伸手,对恨得不想放下。
所以马丁纳尔本才会想要像风一样,累了,停下歇息一会,不会惊起任何一片云彩,当兴致再起时,就沿着世间万物的边缘前进,永远不会走入任何人的命运轨迹中。
可他一生中的逆旅,的挣扎,的颠簸,却只能让他被拴在这一片的荒芜之地。
“那些伟大而浪漫的英雄故事与英雄主义都是一种渴望挣脱桎梏的愿望,而那些孤独的人往往都渴望着被命运允许走入他人的命运,并非生为人就一定要是社会性的群居动物。”
就像在赫尔墨斯城区的神白须与御神策,两个那样相似的人,却竟可以走上那样极端的背道而驰。
明明两个人的距离就隔着一层纸一样的薄膜,却仿佛,相差天地之远。
也许他们两个人走上各自的道路一开始的选择都是错的,只是他们不想看着自己所做的一切都付之东流。
一个恶魔,一个疯子,两个区别于人性的缔造物,却比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热爱人这一承载,热爱它的命运,且于苦中作乐。
所以御神策才如此肯定伊芙琳,肯定拥有伊芙琳之后的神白须,他太想纠正一个错误,太想救赎神白须,不单单是为了将一份遗憾填补,更是为了曾经那个也会奢望的自己。
伊芙琳死后,神白须那满头白发的模样,那黑色火焰灼烧的不仅仅是伊芙琳的躯体,更烧死了神白须一颗仍旧渴望被爱的心。
御神策不怕之后因伊芙琳的死而发疯的神白须,他怕的,是他越发平静而沉默的对待这种痛失,直至迟早有一天被这种酝酿的痛苦吞噬,以至于让他不再相信这个世界上所存在的一切。
可那距离对于御神策来说真的太遥远了,他又何尝不是一个被秩序桎梏的人,而到达他这个位置的人,往往都会失去很多。
他可以是唯一一个能够抛弃人性存在的人,所以伊芙琳死后,他坐实了恶魔的命运与身份,并放弃了成为人的可能,选择了那条与神白须背道而驰的道路。
而神白须,因为父亲的遗嘱,无限寻找成为一个真正的人的方法,因为那是他没有听过的声音,在他那个失去的懵懂年纪,这就是困扰他终身的最难题。
一个,本该寻找成为人的方法而舍弃恶魔的本质。
一个,本该成为恶魔却选择拾起人性来面对命运的考验。
两个人都是那样的违心,都是那样的虚伪。
他说他不喜欢人类,他们伪善而虚假,却愿意因为母亲的选择而甘心被世俗枷锁,就那么存着一份遗憾永远无法释怀。
他说他信任人类的人性,他们纯良而真挚,是勇敢的灵魂,可他们所做的一切却让他于世间举目无亲颠沛流离,他爱而不得,就那么永远封闭自己的灵魂,否定为人的真实。
寻找是一个谎言,证明更是悖论,就像被困在孤独命运中的马丁纳尔本,一生七十年,从呱呱落地到逝于风中,他都那样的平静,痛苦就像不复存在一样。
而也没有一个人,会走近他的生命中。
而诸如他们这些被历史铭记的哲学家与诗人,明明在这个世界上都活的那么痛苦,他们却还说,他们爱这个世界,爱这个世界的一花一草,甚至还教会更多人去爱这个世界。
也是在真正读完他们着作的书籍之后才明白,他们真正痛恨的,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