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小满的神色还算平静,并没有再像往常那样插科打诨的跟项谨耍贫嘴。
其实,这次的最终结果也并非他想看到的,义军的目标不是偏安一隅,早晚会有攻取整个冀州的那一天,而三原关被彻底焚毁,且不说损失了十数万石粮草,丢掉如此一个战略要地,无疑会对日后的军事行动造成一定阻碍。
他心里也有很多疑惑,或者说,他也很想知道,自己防守三原关的过程中有无过错,若是项谨在的话,又会怎么排兵布阵,以保关隘不失。
“师父,您说,徒儿听着呢。”
项小满的态度很认真,这倒是让项谨极为满意,微微一笑:“那些小问题就不提了,只是你大摆空城,却是……”
他顿了顿,又说,“所谓「示弱于敌,诱敌以虚」,你能在短时间内拿捏住罗不辞的谨慎性格,制造出一种城中空虚的假象,诱使他不敢轻易进攻,从而化险为夷,这一点,倒是足可展现出你对兵法的理解。”
“单拿这一点来说,确实很妙,为兄也甘拜下风。”赫连良平插话道,“我和嫂夫人听说以后,可都被震惊的说不出话呢。”
被人当着面的夸,就算是项小满没脸没皮,此时也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只是憨笑两声,并未多说什么。
然而,项谨却又突然微微摇头,一改话锋:“可你后面所为,却又实在不尽人意啊。”
赫连良平认同的点点头,项小满看看他又看看师父,笑意逐渐消失,眉头又微微蹙起。
他突然就想起来,当时罗不辞谨慎了一天,就连张峰做出那种极具侮辱性的动作后,都能忍得住怒意而没有轻举妄动,可退兵不久,又派出兵马前去探关,这一点可是让他到现在都没想明白。
“师父,我也觉得奇怪,为什么罗不辞突然就敢行动了?”
“因为这种计策的本质,就只是为了争取一个时间,同时,它也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一旦被敌人识破,局势就会瞬间逆转。”
项谨解释道,“你确实赢得了时间,但你没有意识到,这段时间的持续性是极其有限的。罗不辞虽然谨慎,但绝非庸才,不可能一直被这种简单的虚张声势所迷惑。”
项小满若有所思,却又没完全明白,问道:“师父,那照您所说,我后面应该怎么办?”
“怎么办?”项谨笑了笑,“若你一开始就是准备舍弃三原关,担心弃关后引罗不辞大军追杀,而设下此计争取时间,待其退兵你便走,可称得上千古奇谋;亦或者你有援兵可在短时间内抵达,而当时关内守军并无一战之力,设下此计拖延到援军到来,也可在后世史书上传为佳话。”
说完,项谨又突然敛了神色,正色道,“但你妄想用这一个计策,拖住罗不辞三天,那可就无异于痴人说梦了。”
这评价着实不好听,基本就算是完全否定了项小满的这一策略。
他当初没想着弃关而走,援军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到达,那他大摆空城,除了将自己置于险地,似乎再也没有什么实质性意义了。
对此,项小满也没有反驳,事实就像师父说的,最终的结果也是计策被识破,他还险些命丧郭彝手中,无疑是印证了这个计策的致命弱点。
见徒弟不说话,项谨也知道他都听进了心里,便又微微一笑,继续说道:“带兵之道,最重灵活多变,任何策略都不可能是绝对正确或错误,为师的解释,也只是基于一种理想化的分析,一旦上了战场,实际情况也会因为敌人的反应、战场环境等因素而有所不同,这一点,你要铭记于心。”
项小满轻轻点了点头,他能明白师父并非是在单一的批评,而是趁着这个机会,教导他军事行动中“策略组合”的重要性,不充分考虑到后续的应对措施,单一的计谋往往难以应对复杂多变的战场情况。
这就像是在下一盘棋,每一步棋看似精妙绝伦,但如果只着眼于眼前的一招,而忽略了后续的布局和变化,最终只会陷入被动的局面。
真正的高手,往往能在落子之前,就将后续的几步甚至十几步都了然于心,进退有据,攻守自如。
“师父,我想,我应该明白了。”项小满吁了口气,“两军对阵,不应只想着用一招制敌,而是要多考虑后续的应对,让计策相互配合,形成一个完整的体系。”
“呵呵呵……孺子可教也。”项谨抚须长笑,一脸欣慰,“战场之上,局势瞬息万变,唯有随机应变,才能立于不败之地。你这次虽然吃了亏,但能从中吸取教训,也算是一次难得的成长。”
项小满嘿嘿一笑,点了点头,沉默片刻,又问:“那别的呢?”
“别的……”项谨微一沉吟,说道,“别的倒没什么,不过我要再提醒你一句,日后凡临军阵,万不可以身涉险,莫说你是义军首领,就算是一军之将,安全也至关重要,一旦有失,不仅自己的性命受到威胁,还会影响整个战局。”
这话师父已经不止一次跟他说过,在三原关,张峰也一再提及,还因此对他发了火。不管他日后还会不会弄险,反正现在是应了下来。
项谨点了点头,又说:“另外还有一点,算是为师给你的一个忠告吧。”
“您说。”
项谨凝视着徒弟,迟疑片刻,长长叹了口气:“我们举旗造反,是出于戡平乱世,救万民于水火,解百姓之倒悬,并非是为了随意的杀戮和破坏。”
他站了起来,背着手,背对项小满,“兵书有言:「发火有时,起火有日。」火攻虽有奇效,但绝不能随意滥用,一旦使用不当,极有可能造成大量无辜百姓的伤亡和财产损失,实在有失天和。你放火烧关,虽是无奈之举,但日后定要慎之又慎。”
项小满猛地怔住,望着师父的背影,眼前似乎又浮现出了熊熊烈火,耳畔像是又萦绕着一连串凄厉的惨叫。
说来也是,恐怕就连项小满自己都没发现,自打他有了造反的决定,到现在一年有余,一共参与指挥了四场战斗,其中有三次,用的都是火攻。
柳溪村大败刘文康、漠南草原突袭铁勒部、以及这次的火烧三原关,单论一场战斗而言,每一次都可称得上大获全胜,但每一次的战场,又都是难以言说的惨烈。
一直在倾听的赫连良平见他一脸呆滞,手中轻摇的折扇不禁缓缓停了下来,沉吟片刻,笑道:“项公的意思是,火攻的最终目的是为了辅助军事行动,达到「胜敌而益强」的效果,你熟读兵书,自然也理解这里面的道理,无需太过介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