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婻清死了。
回忆起上次和死亡那么近的时刻,还是生贺昱的那天。萧婻清身子弱,尽管贺泓渊在怀孕期间百般呵护调养,请了专门的保姆照顾有加,连工作也都搬回家里,悉心照料,可真到生产的那日,萧婻清还是难产了。
医生说是因为萧婻清体质弱,这孩子头大,母亲使不上劲,因此会这样。
萧婻清闭眼前,听见戴着口罩的医生说,让家属签字,保大还是保小。
好在许是命不该绝,萧婻清被从阎王殿门口拉了回来,睡了三天三夜,醒来的时候,一旁的贺泓渊胡子拉碴,黑眼圈几近掉到下巴,半点地产公司大佬的威压都无。
萧婻清动了动手指,贺泓渊眼神从黯淡到欣喜,接着是难以置信地开口说:“婻清?婻清?”
“泓渊,我在。”萧婻清开口时自己也吓了一跳,声音嘶哑,几乎听不出原本的音色。
贺泓渊猛地起身,按铃叫医生护士,而后在屋子里踱步,嘴里念叨着,“太好了!婻清!你醒了!”
病床上的萧婻清看着丈夫,扯出一个笑,她实在是没什么力气,感觉自己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已经被掏空了。
如若只有这些片段,也许萧婻清还有些许留恋,但下一秒,妹妹萧纾清推开门,看见满脸欣喜若狂的贺泓渊,喊了一声姐夫。
不对,萧婻清瞪大了眼睛,在这声姐夫之前,萧纾清明明先说的是泓字。
萧婻清能感受到身子还在向上飘着,明明她是被人从山上推下来的,理应下坠,人死前眼前会像走马灯一样闪过从前的片段,也许是这一生中对于自己来说最重要的一些事。
那就回忆吧,萧婻清复而闭上眼,然而却没有任何片段,连刚才的那段插曲,都一齐黑屏了。
仿佛电脑死机。
萧婻清重新睁开眼,发现她来到了贺泓渊车上,准确的说,不是坐在车上,而是...在车窗前摆着的那个双人摇头玩偶上。
这个玩偶是前年结婚十周年纪念日,萧婻清自己一个人旅行时候买的,贺泓渊有事来不了,她就自己去了Y国的一个跳蚤市场,她记得这个,花了5美金。
副驾驶坐着儿子贺昱,显然已经被吓傻了,满脸的泪痕,贺泓渊正发动车子,后排坐着妹妹萧纾清,手里还拎着粉色的便当盒。
“小昱,专业人员会去搜救妈妈的尸体,今天的事...爸爸也很抱歉,如果早点看到的话,也许妈妈就不会失足掉下去。”
贺泓渊说这话时语气里满是父亲的安慰,可萧婻清却听不出一丝悲伤。
后座的萧纾清抹着眼泪,哭得抽抽搭搭,贺泓渊看了一眼后视镜,复而开口,“小姨也别伤心了,婻清...她只是不小心。”语气里的温柔,和刚才对儿子公事公办的态度截然相反。
“如果我能拉住姐姐,就、就不会出现这样的事。”萧纾清一只袖子挽上去,露出被石子刮伤带血的胳膊,但萧婻清能看到,伤口已经简单处理过了。
自己人都没了,丈夫和妹妹还有闲心处理伤口,萧婻清冷笑一声,原来自己才是那个被蒙在鼓里的傻子。
而后她看向自己的儿子贺昱,小孩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已经拿起手机,配着搞怪音乐的视频渐渐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原本看到儿子还有些伤感的萧婻清,此刻感觉伤口像是被割开,汩汩冒血。
生下贺昱后,萧婻清恢复了两三年,期间一直是保姆照顾儿子,因而母子俩不亲,后面她全职照顾儿子起居生活,可无论怎么努力,贺昱总是和自己若即若离。
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萧婻清仍是尽心尽力,和贺泓渊提及此事,丈夫也只安慰她不要着急,慢慢来就好。
拼尽全力搭了半条命生下的儿子,和自己不亲,反而和萧纾清更投缘些。每每看见贺昱在萧纾清面前展露笑颜,萧婻清面上不说,心里却在暗自难过。
但也没人懂她的难过。
车子驶入贺宅,萧婻清感觉自己又飘了起来,她来到了自己最爱的那盆多肉的视角,这盆绿植就摆在客厅的茶几上,是萧婻清最悉心照料的一盆。
父亲萧和看了母亲周芷岚一眼,而后萧婻清看见周芷岚抱着贺昱安慰着,祖孙两个又哭了一阵。接着保姆带贺昱上楼,屋子里只剩下四人。
于萧婻清而言最重要的人,几乎都在这里了。
多肉静静放置在桌上,贺泓渊看了一眼,拿起来直接扔进了垃圾桶。
好在萧婻清在落到桶里的一刹那已经离开了那盆多肉,她现在只是一个鬼魂,在茶几的上空飘着,没人能察觉到。
“没留什么痕迹吧?”萧和淡淡开口,虽有了些白发,但仍是精神抖擞的样子,看不出半点失去大女儿的痛苦。
“没有,”贺泓渊推推眼镜,“她自己不小心滑倒了。”接着他看向萧纾清的胳膊,轻柔地拉过来,“倒是小清,为了救她,刮了这么大一个口子,等下得叫医生来打破伤风。”
萧纾清却没了刚才那股羸弱劲儿,笑了一声:“泓渊你也被我骗了,其实她差点抓住树枝的,是我推了一把,这事情才办成。”
周芷岚有些后怕,捂着胸口,玉镯子碰到珍珠项链,发出轻微的脆响,“哎哟,确定那边没什么监控探头吧?别拍到了。”
贺泓渊扶着萧纾清在沙发上坐下,开口道:“妈你放心,我都看好了的,那么偏的山上,不可能有那些东西。”
“也好,”周芷岚舒了口气,摸摸自己昨天新做的头发,“终于把她送走了,这下我们一家子也安生。”
萧和点上一根雪茄,吞云吐雾,“以后小昱就是你们两个的儿子,等风头过了,就办婚礼,冲冲晦气。”
从前都是自己认识的人,可是此刻萧婻清却觉得如此陌生,大抵比路边擦肩而过的人还不如。她做了什么?怎么一个个都把自己看成仇人,萧婻清扪心自问,她从来都没有对不起谁。
可反观这一家子人,竟没有一个和自己近的,萧婻清总以为她过得还算不错,可如今看来,都是自己给自己编织的美梦罢了。
这一刻她感觉不到痛,只觉得,如果老天有眼,给她再来一次的机会,她一定要报仇雪恨,一个个讨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