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大顺二年(891年)!
韦昭度自前年十二月,奉诏统领十余万大军征讨陈敬瑄,打了两年有余仍未攻克。让本就财政匮乏的朝廷,实在无力支撑十来万军队的吃穿用度,遂决定停战!
三月二十五日,昭宗下诏赦免陈敬瑄,恢复其官爵职务,并诏令顾彦朗、王建各率本部返归驻地。
这一做法,无异于自己抽自己嘴巴!
很多时候,不了了之产生的危害往往比失败更可怕!
因为它伤害的,是人们内心的价值评判标准!混淆了是非,也就无所谓对错!
成都历经两年围困,食物已严重匮乏,街面上到处是被丢弃的儿童,饿死的尸体充塞路旁。军民之间强弱相凌,滥杀无辜,连斩首惩戒都无法禁止。
为了维持秩序,陈敬瑄让人设置酷刑,要么把人拦腰砍断,要么将人斜劈两段,用以威慑军民!然而,被处死的相继不绝,违法犯禁却屡屡不止。
人们习惯了这种血腥场面,变得不再恐惧,军心士气濒临崩溃,私下出城投降的越来越多。
打到这种程度,眼看已是城破在即,王建拿着停战令,不禁仰天叹息!
他找到周庠商议,周庠让王建劝说韦昭度回朝,单独攻打成都,并据为己有。
于是王建上疏奏报朝廷,表明态度:“陈敬瑄、田令孜罪大恶极,我便是拼掉性命也要拿下他们!”
韦昭度见他抗旨,既没法制止,也不好返回,只得暂时留下。
王建去见韦昭度,劝他说:“如今关东藩镇互相吞并,这才是值得朝廷关注的大事。相公应尽快返回,与天子谋划。至于陈敬瑄,不过是一块疥癣而已,不劳你们费心,责成我王建办即可!”韦昭度仍犹豫不决。
王建见他不走,心生一计!
一天,王建所部将领唐友通,以偷盗军粮为由将韦昭度的亲信骆保抓获,公然在军府门前将骆保碎剐吞吃。久居长安的韦昭度哪里见过如此场面,惊惧之下声称身体不适,将招讨使印节授予王建,当天启程返京。
王建假惺惺的将韦昭度送到新都,跪拜在韦昭度马前,流着眼泪高举酒杯为韦昭度饯行。那场面,简直是相当的感人!
韦昭度走了,西川境内再无人可制约王建,王建遂率军猛攻成都。
有个叫王鹞的狗贩子找到王建,请求让他逃入城内散布谣言,让民众上下离心,王建点头允准。
王鹞进城,以上报重大军情为由,求见陈敬瑄、田令孜,谎称王建部众疲惫粮食将尽,马上就要撤军。出了军府,又转头传言王建英武善战,实力强劲,即将攻城。
这番挑唆使陈敬瑄懈于守备,军民百姓却惶恐难安。
王建又派将领郑渥诈降,进城打探情况。放松警惕的陈敬瑄居然让他做了将军并参与城防。过了段时间,郑渥趁人不备悄然出城,将城中情况如实上报王建。
得知了城中虚实,王建攻势愈发猛烈。陈敬瑄只要出战,必遭败绩。西川所属各地除彭州(四川成都彭州市)仍由杨晟占据,其他已尽归王建所得。
起初,杨晟还时常向成都支援些粮食,王建派兵占据新都,彻底断绝了成都与彭州的交通。陈敬瑄到军营勉励看望士卒,再也无人理睬。
七月二十四日,支撑不住的田令孜登上城楼,对王建喊话:“老夫向来待你不薄,为何如此围迫。”
王建答道:“你我父子之恩岂敢忘记,但朝廷诏令征讨,我也没有办法!如果太师能改变主意,我王建又有何求。”
当晚,田令孜携西川节度使符节前往王建军营,城内外军民眼见和平在望,齐声高呼万岁!
王建痛哭流涕以示感激,与田令孜恢复了父子身份。
当初为了激励士气,王建对部众承诺,成都繁盛似锦,一旦城破,财宝美女任由你们挑选,节度使一职大家轮换着当。
七月二十五日,陈敬瑄打开城门迎接王建。
王建先任命将领张勍为马步斩斫使,赋予他先斩后奏的权力,让他提前进城维持秩序。再对满怀期待的将士训话:“我与你们历经三年,历经数百次战斗,方才得以入城。你们无需担忧不能求取富贵,只要小心不可毁坏城内设施。我已让张勍负责治安,他若是抓住你们向我报告,我还能救。如果他先斩后奏,我也没有办法!”
进城后,果然有数百士卒不听号令哄抢财物,被张勍抓住,让人用铁器击胸活活打死,尸体扔到街市示众。
“张打胸”由此威名大震,有力震慑了那些不安分的士卒,城内变得秩序井然。
七月二十六日,王建进入成都,自称西川留后。上表奏请陈敬瑄之子陈陶为雅州(四川雅安)刺史,让陈敬瑄、田令孜跟随赴任。
到了第二年,王建罢免了陈陶官职,将三人安置于新津(成都市新津区),用一个县的赋税赡养他们。
十月初六,朝廷正式颁布诏旨,任命王建为西川节度使!
王建留心政务,从谏如流,乐施好善,谦虚俭朴,用人也能各尽其才。历经战火的西川,在他的治理下,很快变得安定富庶。
但他从许州(河南许昌)一路辗转至成都,经历过于复杂。加之长期与权阉相伴,身处权力角逐的中心,养成了多疑嗜杀的习性,将领中有些威望的均被他借故杀害。
入主西川后,王建仍未满足,这缘于以下四个方面:
其一,彭州仍在杨晟手中,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其二,陈敬瑄、田令孜两个“危险人物”还活在世上。
其三,山南西道节度使杨守亮一直忌恨他,随时都会择机而噬。
其四,他的亲密战友、东川节度使顾彦朗病故,军府拥立其弟顾彦晖为节度使。顾彦晖与他没有任何交集,在他与杨守亮之间表现的摇摆不定。
后两个问题需要时间慢慢解决,而攻下彭州与诛除陈田二人,却是迫在眉睫的心腹之患。
景福元年(892年)二月,杨晟与杨守亮相约合击王建。
二月初二,杨晟出兵进犯新繁(四川成都新都区新繁镇)、汉州(四川广汉),指派将领吕荛发兵两千,会同杨守厚进攻东川治所梓州(四川三台)。
王建派行营都指挥使李简拦截,击败并斩杀了吕荛。
二月二十六日,王建派王宗裕、王宗侃、华洪、王宗瑶率领五万军队攻打彭州,击败杨晟并将其包围。
杨守亮让将领符昭前往支援,采取围魏救赵的方式直赴成都,驻军于三学山(四川成都市金堂县东北)。
王建赶忙征召华洪返回,华洪率数百骑兵疾驰而至,趁夜在符昭营寨附近敲击战鼓,符昭以为王建大军已到,连夜撤军而去。
三月,杨晟派人给杨守贞、杨守忠、杨守厚送信,让他们进攻东川以解彭州之围。
杨守厚策反了梓州守将窦行实,让他做内应。谁知当杨守厚进至涪城时,被顾彦晖提前察觉,捕杀了窦行实,杨守厚撤回绵州。
杨守贞、杨守忠的军队也已赶到,因找不到杨守厚,又不知发生了什么,只得在绵州(四川绵阳东)、剑阁之间盘桓待机。
王建派将领吉谏袭击杨守厚,将其击败。
三月十九日,又派李简在钟阳(四川绵阳东北)攻击杨守忠、杨守贞,大胜,斩首、俘获三千余人。
四月,李简在铜鉾(四川绵阳东)再次击败杨守厚,招降一万余人。杨守忠、杨守厚逃遁。
没了杨氏兄弟的援助,彭州愈发孤立。
王建采取围而不打的策略,将彭州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严严实实。并派人招抚藏匿于周围山谷的百姓,让他们各回故土安居。彭州像个大海中的小岛,城破指日可待。
王建把关注点转移到陈敬瑄与田令孜身上,这两人虽没了兵权,但毕竟掌权多年,门生故吏遍布西川,留着始终是个祸患。于是多次向朝廷奏报斩杀陈、田二人,却始终没有获得允准。王建担心久拖生变,抢先动手。
景福二年(893年)四月初七,王建以陈敬瑄意图起兵造反为由,将其斩杀于新津(四川成都新津区)。当天,又以勾结凤翔李茂贞,意图不轨的罪名,抓捕了田令孜,将他勒死于狱中,这位为祸大唐天下近二十年的一代巨阉最终以惨死告终!
事后,王建将此事奏报朝廷,奏疏上只有寥寥数语:“我未经批准杀掉不义之臣,是担心先机失去反被其所伤。”
而朝廷呢,没有任何反应,依然是不了了之!
到了该解决彭州的时候了!
乾宁元年(894年)五月,经过长时间的围困,彭州城内早已箭尽粮绝,靠着吃死尸苟延残喘,彭州指挥使赵章出城投降。
五月十五日,总攻发起!
王建麾下将士攀爬云梯蜂拥登上城楼,杨晟率众死战,被都虞侯王茂权在背后一刀砍死。马步使安师建被俘,王建欣赏他的勇武,想收其为将。安师建流泪拜谢:“我发誓与杨晟同生共死,他已归天,我不忍独活于世,但求速死!”王建再三劝说未果,只得将他处死,厚葬!
王建从起兵到诛除杨晟夺占彭州,用了六年时间终于一统西川,初步开创了前蜀基业。
而对他来讲,人生的高光时刻不过才刚刚开始。东川也好、兴元(陕西汉中)也罢,都在等着他来经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