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由明转暗,不知不觉已是日暮时分。
三人总算翻过了第一座山峰,他们循着水声找到了溪流,将重耳安置在篝火处,黛衣削了根尖棍,无穷则是拔出身上的短匕首进入了林中。
两人在天黑前回来了,黛衣的棍上插着两条鱼,无穷提着野兔的耳朵。
他们很快处理好食物,将鱼肉和兔肉架在火堆上烤了起来。
不多时,肉的香味就散发了出来,重耳早已饥肠辘辘,鱼肉先烤好,黛衣直接递给他一整条,道:“小心烫。”
肉香而嫩,对此时的重耳来说,这是他有史以来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
等兔肉烤好,无穷撕下兔腿递给了黛衣,黛衣想着重耳是个伤员病号,又将之递给了重耳,重耳觉得自己今天已经很得照顾了,心里过意不去,他又双手将肉递给了无穷。
无穷正撕着另外一个腿,看着重耳满怀感激的眼神,将重耳的手拂开了,“别整这出,让吃就吃。”
重耳只好讪讪地收了回去。
无穷将剩下的腿再次递给了黛衣,黛衣摇摇头,“我还不饿呢。”
无穷就自己开吃了。
“就给我个头啃啃吧。”黛衣补充道。
无穷大手一掰,兔兔就头身分离了。
黛衣从自己的小包袱里掏出两个小罐罐,把里面的红的白的粉末倒在洗净的树叶上,啃一口肉,蘸一点粉末,神情相当满足。
重耳认得那个,是加味的香料。
他越来越觉得,这二人身份绝不简单。
不过他们没主动说,重耳也就不去问,不管怎样,至少到现在为止,两个人一直在帮助自己,没有半点恶意。
“若我有幸出了这深山,顺利到达翟国,不知要如何寻得二位报答这一路恩情?”重耳问道。
黛衣觉得好笑,这个人几句不离报答,就这么怕欠人情吗?
“我们就在这山里啊,你看你现在出都出不去,怎么可能找得到我。”黛衣啃完兔头,伸出手臂正准备豪迈地用衣袖擦嘴,突然想起面前有个公子正看着自己,就换做很淑女地从挂在腰间的兜子里找出了一块儿方形的小手帕,轻柔地拭去自己唇边的肉渣渣。
无穷看着自己的主子做作的样子,都惊呆了。
黛衣淡定地伸手合上无穷因为惊呆而张大的嘴,对重耳接着道:“你呢,先把这些报答啊什么的放一边吧,自己争点气,身上的伤好快一点,能自己走路别累着我们无穷我就谢谢你了。”
被提到的无穷郑重点头:“是的。”
重耳没脸见人,低下了头。
天亮就出发,日落就休息,三人共处了将近四天四夜,总算到了黛衣最开始给重耳指的那个最高的山头,身居高处时,望山下无边无际。
若有若无的雾气中,重耳似乎真的看到了翟国的城镇,幼时在翟国待了六年,但从来没有站在这个角度上看过母亲的故乡。
一别近十年,他总算又回来了。
记忆中的母亲温柔善良,但哪怕那都是五岁以前的印象,重耳依旧记得她在晋王宫里是不快乐的。
翟国当初败于大晋,如若不顺从晋国,将有可能面临被灭国的危险。
可即使如此,翟国国君,也就是重耳的外公,狐粟的父王,狐突,当初死活不愿意将母亲献出求和。
与当时的晋王室自相残杀夺君位不一样,翟国王室整体的氛围是相亲相爱的。
嫁去晋国修得两国和平,是母亲主动提出,并意志坚定。
狐突若想要保护女儿,代价就是要用整个翟国去换,狐粟不愿意父亲面对这两难的场面,她装作很开心,用了很多理由说服父亲,她说晋国势大,若是她与晋大王欢好诞下公子,以后就能一直护住翟国了。
狐突依旧不愿意。
狐粟便佯装生气道:“父亲凭什么要阻拦我奔向更广阔的地方。”
狐突把狐粟的话当了真,以为狐粟真是这么想的,便准了。
狐阳公主也听到了狐粟的那句话,她与狐粟一起长大,不过小姐姐两个月,却总是被埋藏在狐粟的光环之下。
晋国与翟国相比,的确是更加广阔。
狐阳心想,姐姐能去,凭什么我就不能去。
于是狐阳也向狐突提出一同嫁去晋国,也好和姐姐有个照应。
狐突被狐粟说的话刺疼了,根本就不在意狐阳说什么,对狐阳所提出的请求也手一挥就准许了。
由此二人都嫁去了晋国,有了重耳和夷吾。
只是天妒红颜,狐粟早早离开了人世,重耳失去了母亲,相当于失去了整个家。
黛衣见重耳站在山顶,望着脚下的城镇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感觉他都快哭了。
她用手肘捅了捅重耳,道:“剩下的路不难走,你沿着山路一直往下就行,我们就不陪你了。”
重耳从对母亲的回忆出来,对黛衣道:“好。这一路护送……”
“停停停,”黛衣都知道重耳要说什么了,“没必要。”
黛衣将自己腰间的兜子解了下来,她从中取出了重耳最先送她的玉环,还有自己在集市上买来的装着香料的小罐罐。
她将兜子递给重耳,道:“你的东西都还给你,兜兜就当还你玉环的礼吧。虽然我知道你这个玉环很贵,所以这几天背你送你就扯平了。我觉得你没必要那么在意非要还我人情,这世界之大,萍水相逢,就当交个朋友啦。”
重耳双手接过兜兜,兜兜是用动物皮毛缝制的,手感软乎乎,似乎还带有几丝少女的余温。
重耳不由得红了脸。
黛衣不知道重耳想到了些什么,她试探道:“不过你要真的实诚点,不如告诉我你的真名吧。”
重耳一惊,心道她是怎么知道自己用的是假名的。
黛衣其实不确定,只是重耳提了太多次想报恩,想必有些实力才敢这样讲。黛衣不希望他与翟国王室有过于深切的关系,这样问也只是想图个心安。
只是重耳此时是个逃命公子,他现在孤身一人,不敢交付全部的信任,马上就要到翟国了,一有不慎再被遣送回晋国,这一路就白逃了。
重耳犹豫了一下,道:“我很抱歉。”
“切。”
这很不屑的一声是无穷发出的。
黛衣尴尬地打了个哈哈,道:“算了算了,你不说我也没法强求,那就此别过吧。”
说罢,也不等重耳做什么反应,黛衣拉出无穷就又走进了深林。
两个身影很快就消失在雾气缭绕的林子里,重耳握紧手里的兜兜,没有坦诚相待他真的很抱歉,只是对他来说,连亲生父亲都想要杀掉他,他很难去相信才认识几天的陌生人。
重耳学着黛衣将兜兜挂到腰间,他找了一根结实的木棍,深吸一口气,杵着木棍往翟国的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