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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伯仁被害的消息一时传开,司马睿虽然在皇宫,也听说了,禁不住伤心不已,他静坐偏殿别室,沉默不言。

其实他现在跟被囚禁差不多,朝堂大权都被王敦拿走了,各种政务,包括官员晋升,人事任免,他都插不上手了。

就情形看,他还不如王导权力大呢,至少王敦所有决定还会跟王敦商量一下。

但是司马睿也只能装聋作哑,想要活命,只能忍气吞声,过一会儿,他叹了一口气,宣诏中王彬奉旨去犒劳王敦。

选定王彬是有理由的,司马睿素知王彬也出身于琅琊王氏,是王敦堂弟,正直多才,与周伯仁交好,于是随口问道:“伯仁已死,卿知道了吗?”

王彬流泪再拜道:“正要前去哭拜,听闻陛下有诏,就先到这里来了。”

“你若去时,多给他带些好酒,伯仁生前嗜酒如命,总是因为酒醉被人弹劾……嗨!我还替他开脱,说他性情粗犷,不拘小节,就是这点爱好,喝就喝吧……”

说完司马睿起身,走到窗前,看着窗外道:“你还记不记得刘隗有一次惩戒于他,免了他的官职,他以白衣身份入朝领班,还哈哈大笑呢……”说完,司马睿潸然泪下,又悄悄将泪擦掉道:“我总以为他还会大咧咧走进来说,陛下,我来讨杯酒喝……”

王彬哭倒于地,泣不成声,司马睿一挥手,道:“你去吧,去慰劳大将军王敦吧!”

王彬出了皇宫,心如刀绞,果真先去哭拜周伯仁,结果一进院子,几个老弱仆人跪倒一旁,院里都是持甲兵士,原来是王敦派人来查没周伯仁家产,结果翻来翻去,只收得空篓子几只,里面装着的还是旧棉絮,另有米数石,书几百册,稍微值点钱的也就是酒五瓮,王彬看见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

然后他依照皇命去石头城犒劳王敦。

王敦见他容颜凄惨,面目浮肿,心中奇怪,于是询问出了什么事。

王彬愤然说:“我刚才哭拜周伯仁了,伤心难过,情不自禁。”

王敦一听,你这是来犒劳我,还是来找茬的?于是大怒说:“周伯仁这都是他自找的,但凡他能说几句好听的,我能刑戮加身吗?再说你也是琅琊王氏出身,是我的弟弟,他眼里看你如同路人,把你当回事了吗?你为什么这么伤心,还去哭吊他?”

王彬说:“陛下已经宣布大赦了,你为什么还要杀他?周伯仁是我们的长者,也是兄长你的挚友,你到底怎么回事?

他在朝时,虽然不说没什么大毛病,但是并不结党营私,为人豁达正直,这个天下人都知道,你却在大赦天下后让他遭受极刑,简直惨绝人寰,我因此伤痛惋惜,我去哭吊他有什么不对!”

王彬越说越来气,一拍桌子,勃然发怒,噼里啪啦数落王敦说:“兄长你也太过分了,违抗君命,杀戮忠良,这不是是图谋不轨,大逆不道是什么?要你这么搞下去,灾祸早晚会降临到王氏头上的!”

王彬言辞激扬,情感失控,当时声泪俱下。

王敦一见简直反了天了,比他还生气,当即怒不可遏,厉声喝道:“你这个狂妄悖乱之徒,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敢在我面前大放厥词,是不是以为,你是我弟弟,我就不能杀你!”

当时王导也在坐,吓了一跳,害怕王彬有失,连忙起身劝解,让王彬给王敦赔个礼,道个歉,毕竟这么唠嗑,有点作死的节奏。

王彬脖子一歪,小脸一扬,蛮横地说:“我脚痛不能跪拜了,刚才见到皇上我都是勉强跪下去的呢,再说我哪句话说错了?为什么要跪拜道歉……”

王导一看又来劲了,忙上前拉拽弟弟。

王敦冷笑道:“脚痛?脖子上来一刀疼不疼?和颈痛比起来脚疼算什么?你给我跪下!”

王彬霍然起身,毫无惧色,道:“我知道你能杀了我,兄弟你杀了几个了?也不差我一个了,你看着办吧!”

最终也不肯下拜,转身走了。

直把王敦气得差点昏厥过去,好在王导好言相劝,两相抚慰,才算平息下去。

王导回到建康,随后检查中书省的奏章,忽然看到一封,突然大惊失色,惊呼起来。

身边人都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故,忙问怎么了,他一手捂住胸口,一手吩咐道:“去把皇帝身边的贴身黄门叫来,我要问话。”

很快黄门带到,王导俯下身问道:“我来问你,你要据实回答,有一句谎话,你知道后果!”

黄门磕头如捣蒜。

“之前有一日,我全族跪在殿外,周伯仁进宫,都和陛下说了什么?”王敦低声问道。

黄门不敢隐瞒,哆哆嗦嗦地说:“周伯仁是特意为了您家的事进宫面见皇上的,他以自己的人格与性命为您担保,说您绝对没有不臣之心………他一直在说您是忠臣,说您对陛下忠心耿耿,让陛下不要猜忌于您,还劝陛下要重用您,说您是治国良才………就是这些话啊……”

“那,那,陛下说什么了?”王导又问。

“陛下说得亏周伯仁进宫说解此事,要不然他还不知道该怎么办呢,他对周伯仁说,一会儿就把朝服还给您,让您官复原职,周伯仁听完特别开心,向陛下讨酒喝,喝得大醉,天黑了才离开……”黄门磕磕巴巴地把事情说了一遍。

王导晃了几晃,差点昏厥过去,他一挥手,让黄门退下,再看手上的奏章,上面写得清清楚楚,全是周伯仁护救自己的话语,入情入理,情真意切。

原来是周伯仁回家以后,怕元帝司马睿反悔,杀了王氏全族,于是又特意写了这份奏章,来加强效果。

王导拿着奏折泪流满面,悲伤得不能自已,回家以后,大病一场。

他的几个子侄具在床前端汤送药,日夜侍奉,王导喟然长叹道:“吾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继而泪流满面道:“幽冥之中,负此良友!”

周伯仁用生命与气节诠释了什么是君子本色,真君子,大名士,慷慨激昂,大公无私,话精而纯且不邀功,我救你出于公心,我觉得应该如此,就这么做了,但是我要是跟你说破此事,用这些来换取性命,那就是公器私用了,这绝非我救你的本意,我救你为公,你杀我呢?

周伯仁并不想和琅琊王氏扯上什么样的关系,所以他被杀了,他人生的就此坠落,却在满布尘埃和鲜血之中,开出了一树绚烂无比的花朵,盛开在华夏,郁郁葱葱,经久不败,而花丛之中飘荡了上千年的低语就是那句:“我未杀伯仁,伯仁却因我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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