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乾拔出朝夕,蓦地察觉到眼前一阵白光闪过,一把剑刃穿过窗棂,擦着鼻梁进来又出去,苏乾一凛,向后闪躲,紧接着数把剑刃唰唰而入,“轰”的一声门被踹开!
莫诚献与翠芬率先拔剑护在苏乾与鲤子卞二人身前,来人身着红衣,剑宽而力猛,身形平行于地面,急旋入门,莫诚献的剑是薄遥所赠,不过是为了关键时刻能护佑苏乾左右,现下此剑泛出银芒,杀气盈盈,对准红衣人的腕子劈了下去。
翠芬娇叱一声,长剑迸出,精芒暴起,弯腰跪地从红衣人身下划过,两人一左一右,拼的剑声阵阵。
而后,又闪进几人,苏乾朝夕贴紧下颌,突然吐纳出招,用了拖布老头所受的蛇山剑法,携着强悍的劲风,朝来人的面门斩去,三人在前,鲤子卞并非没有玄气,不过此时稍显弱势,插不上手,也不愿拖累几人,陡然向后退了几步,给众人留足空间。
红衣人自是没有想到这几人功夫不浅,方才还有所保留,此时却是剑剑直刺要害,毫不留情!
红衣人人数众多,击退一波又来一波,苏乾虽是玄气浑厚,但练习不多,要领并不熟练,斗到后面攻势渐渐混乱,翠芬,莫诚献,苏乾三人缠斗在众人中,叫鲤子卞落了单,不想从另一个窗户又闯入几人,鲤子卞拔剑应对,但显然不是这些人的对手。
苏乾心急,急忙调转去帮鲤子卞,却突然被一股强大的玄气吸引,此时门口大步跨进一人,此人身披红色斗篷,头上插一鹰爪簪,面色晦暗,唇角一道伤疤,目光狠厉。
此人手持一把似剑非刀的白刃,看到苏乾,显出讥诮之色,大声道:“又见面了!”
是红灯阁沁妃的人?!
苏乾大惊,此人与板凳师傅认得,想必身手并不泛泛。
未等苏乾问明来意,那人便已出手,一股巨大的刀风携着玄气,来势颇疾,直砍苏乾脖颈,苏乾抬起朝夕用力一顶,一刀一剑宛如雷电交驰,两人身形皆是被对方玄气一震,退后几步。
红衣银簪之人怒目道:“短短数月,你的玄气竟精进至此?”
苏乾冷笑:“哼,过奖,不过是本人颖悟绝伦,修习勤勉罢了。”
话音甫落,刹那间,红衣人挥出一条白虹,速度之快让苏乾一惊,此一招直走心肺,而他此时被逼至墙角,左右无法闪躲,苏乾心道不好,企图用剑身挡上一挡,却没想到忽听头顶传来“嘭”的一声,就见红衣男子踉跄着退后几步!
苏乾急忙放下手臂,这才看清有人从空中飞身而下,挡在自己面前,是寒松!
苏乾喜道:“寒松!”
寒松:“公子退后!”
苏乾:“好!”
倏然间,一片剑光乍起,如横竖穿插的瀑布,且快如闪电,苏乾还未反应过来,搏杀便已结束。
几人定睛一看,数十名红衣人已然倒在地上,伤的伤,残的残,没有任何还手的机会。
而那银簪男子捂着胸口,唇角带着血迹,深咳一阵,单膝跪地,一手撑着剑身,狠厉道:“你竟敢违抗沁妃之令?”
寒松冷道:“我的主子只有一人。”
红衣男子道:“你可知,若不是因为他,小公子今日便不会受伤,而玄脉秘图也不会落入吕道纪之手!”
寒松漠然:“主子就是主子,我听命便是,其他事与我无关。”
红衣男子道:“寒松,你这样是害了你家主子!小公子逃得过沁妃,逃不过那人!而他”红衣男子突然狠狠瞪向苏乾:“来历不明!你又怎知不是别人派来的细作?”
寒松不耐烦,道:“奴才就做奴才的事,他便是大罗金仙下凡,亦是与我无关,主子叫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红衣男子怒疑:“小公子为何要处处护着他?”
寒松转头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苏乾,摇摇头道:“有些乐趣,你我又怎么会懂?”
“......”
苏乾眼角抽了抽,这话怎么听着怪怪的......
寒松又道:“快回去吧,今日我未下杀手,下次不要再轻易招惹主子的人了!”
红衣男子咬牙道:“我既未得手,沁妃也定然不会轻饶小公子,你可是要想清楚,这样做果真是为你家主子好?”
不会轻饶?
苏乾心中一紧,上前问道:“他怎么样了?”
红衣男子冷笑:“怎么样?白日受了两鞭子,此刻仍跪在院中受罚,死不了,但也是皮开肉绽遍体鳞伤了!”
“妈的,这毒妇是蛇蝎心肠?一点母子情分也没有?”
苏乾怒不可遏,提着剑就要冲出去,一把被寒松拽回来!
寒松:“主子说了让你等他,他会回来!”
翠芬也拦住苏乾去路,道:“乾哥哥,你若去,薄公子岂不是要受更多罚,沁妃再狠,也不可能弑子,不如就先听寒松的,等等也好。”
苏乾急躁:“可是天寒地冻,他受了伤还跪在院中受罚,我......”
“苏兄!”鲤子卞上前:“今日之事你也看到了,事事又怎是表面这么简单?薄兄让你等着,你就等着吧。”
寒松转头对红衣男子道:“还不走?还想跟我再对上两招不成?”
红衣人知道自己落了下风,虽不甘心,但也无可奈何,提着刀,带着一众人狼狈离开。
“寒松,他伤的有多重?”苏乾坐立难安。
寒松道:“沁娘娘虽然狠厉,但也会给主子留条命在,此刻正跪在冰潭中思衍。”
“冰潭?!”
一把闷锤狠狠敲在苏乾心口,已然入冬,寒意刺骨!
他不过舞象之年,亦不是钢筋铁打,怎么能受得住这种惩罚?
寒松安慰道:“无事,主子玄气高深,一定会自保。”
言毕又向几人道:“疑山院门窗破败且不安全,主子吩咐今日请各位移居寥清居,蛇姬山弟子也还未离开,可保几位数日安全,待时机一到,便送各位返回虚南。”
鲤子卞眼前一亮:“数日便可返回?”
寒松道:“主子答应过的,各位大可放心。”
鲤子卞欣喜与翠芬几人对视一眼,面上终于放松下来。
寥清居别院,寒松为几人安排妥当,便带着苏乾回到了薄遥卧房。
“他什么时候能回来?”苏乾问。
寒松道:“应该快了!你就在这里等着吧,今日我要守在外院,以防沁妃再来找麻烦。”
一边说着已经至门口,突然转头又道:“劳烦苏公子照顾我家主子,平日里都是我给他上药,想来今日也用不到我了。”
这话说的悻悻,苏乾怎么听都似乎带着些哀怨之意,应道:“这是自然,你去吧。”
言毕,寒松已经不见了踪影。
是夜,已是子时,苏乾抱着一堆伤药怔愣,他脑中混乱,担心薄遥若是半路晕倒无人知道怎么办?若是伤口在潭中感染怎么办?若是沁妃从此将他囚禁,他该怎么办?
越想越焦躁,若不是为了保自己,他又何必布这么一盘局,寿笙之死、无端玄珠、玄脉秘图......!
他狠狠将圆桌砸了一拳,手臂发麻。
“我的桌子怎么招惹你了?”
寒夜寂静,清冷而低沉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伴着轻咳。
苏乾胸口陡然一紧,瞬间回过头,却见薄遥面色惨白,唇色青紫,披着单薄的衣衫,腰部以下湿透,甚至结了薄薄的冰渣。
他有些颤抖,极力站稳身子,除了眸色透出暖意,全身上下无不散发出“冰冷”二字。
苏乾看着他,感觉像隔了一片汪洋大海,他鼻子有些发酸,喉头似是卡了东西,怔愣一瞬后,急忙上前将他扶住。
胳膊比院外的石桌还要凉......
苏乾一时失语,还未完全进屋,便手忙脚乱的要除去薄遥的衣物。
薄遥没有丝毫力气,被苏乾左右拉扯,几欲靠在墙上,无奈柔声道:“苏行健,我没事!”
苏乾却未停手,衣服冻在一起,他扯了几遍,索性用力将其扯破。
薄遥努力站稳,扶住苏乾肩膀,安慰道:“我真的没事。”
苏乾突然抬头,紧紧盯着薄遥,低吼道:“你没事!你没事!我听到了!你没有事!可是薄遥,你告诉我,什么才叫有事?嗯?”
苏乾心中气闷,咬了咬牙,一把将身形软绵的薄遥推倒在床榻上,双手撑在他肩头,俯视他:“你告诉我,我不过就是个乞丐,不过就是个没人要的废物,你为什么要时时刻刻跟着我?为什么要保护我?寿笙把我推下海,我不过无父无母,贱命一条,你明知道寿常洛不会善罢甘休,为什么还要杀了寿笙?那破桥断就断了,你为什么要将我护在身下?天水河湍急,你为什么又不管不顾冲到河中救我?”
苏乾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沉闷:“而今,寿常洛不过想要我体内的无端玄珠,你又何必为了我生生挨下那几鞭子?”
他喉中嘶哑,胸口发紧:“薄遥,究竟是为什么?......”
薄遥躺在床榻上,静静的回望着他,一双长眼少有的宁静透彻,过了许久,他启唇道:“为了你,便是入十八泥犁,我也心甘情愿。”
苏乾怔住,眼圈渐渐发红,鼻尖的酸意像是蠢蠢欲动即将喷薄的火山,他努力压制,双手已紧紧握拳,不敢呼吸......
然而,人怎能不呼吸?憋了许久,苏乾颤抖的唤出一丝气息,一滴泪水便陡然砸下,砸在薄遥鼻尖,流向一侧......
犹如危墙被人狠狠推了一把,几十年的逞强终于在这一刻倾倒,化为粉末......
薄遥微微张唇,似乎没有想到苏乾会落泪,瞬间有些慌张,还未有任何动作,苏乾突然环住他的脖颈,将头埋在他耳侧,溃不成军......
三十多年,他已经忘记了被人护着疼着是什么感觉,仿佛整个世界自己是被独立出来的,每个人都离他好遥远,他的开心、难过、病痛甚至生死都渺小到没有人看得见,也没有人在乎。
张扬时像个神经病,一个人时又像是被摘了脑垂体的空壳,混混沌沌,是蠕虫也是俯瞰众生的一缕游魂......
现在薄遥仿佛是将他拉回地面的一只大手,温温柔柔的接住他,让他有了真实感......
薄遥......
是上天给予他最后的一根稻草么?
“你......怎么了?”
薄遥白皙的指节抚在苏乾背上,拍了两下又无处安放的抬了起来。
“嗯”薄遥突然轻哼一声,苏乾立刻直起身子,泪眼婆娑的瞅着他,眼里惊慌:“你背上有伤,我弄疼你了?”
薄遥摇摇头,突然笑了,长长的睫毛弯出了弧状。
苏乾很少见他笑,这一笑像是漆黑的夜空被撕开了两道裂痕,化成银月的形状,月光的清辉洒满整个世界,美的不似凡物。
苏乾愣愣的盯着他,从英姿勃发的乌眉到狭长微甜的长眼,再到高耸泛着烛火清辉的鼻尖,唇角上扬的薄唇,最后抵达他凸起的喉结,苏乾咽了口口水,突然理解了看杀卫玠这几个字,若是将笑面薄遥放出去,莫说看杀,便是方圆几百里的花草也要羞赧几分。
“你想吃了我?”薄遥瞅着苏乾贪婪的眸子打趣道。
苏乾回神,瞬间红了脸,急忙坐起身子,嗔叱道:“以后不要随便笑!”
薄遥怔然,敛了笑意,正色:“你不喜欢?”
苏乾神色慌乱:“我......我喜......哎呀,俩大男人说这个太矫情了!”随即别过头,隐藏住自己羞赧,打岔道:“还不赶紧将你那湿衣服脱了!”
薄遥苦笑:“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