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年县东城,是县衙所在地。
周显和周密乘马车抵达,刚下车时就吓了一跳,因为眼前那“万年县衙”四个大字实在太显眼了,这不是打算把自己卖了吧?
“贤弟,请。”周应却笑眯眯地下车,当先走进县衙里。
周显稍一迟疑,跟了上去。
因为来往频繁,符叔今天并没有跟着来,但他想,周应真要对他不利,也不会等到现在了。
跟着周应穿过县衙,来到后面的宅子。
宅子除了大以外,并没有什么豪奢之物,正厅前的墙上,挂着一幅山水画,一个老人垂钓在江边,看起来颇为怡然自得。
“贤弟稍待,我去去就来。”周应拱了拱手,离开了。
周显坐在待客的椅子上,手边就是茶几,不多久,一个身着绿色衫裙的侍女端着一个小托盘走进大厅里,径直到了他面前。
“小郎君,请用茶汤。”侍女声音娇脆,听起来颇为耳熟,她把托盘里的热茶放在茶几上,低着头退下了。
尽管全程没有抬头,但周显还是从她的声音中听了出来,这个侍女就是那位之前跟周应去过他家的蓝衫少年,只是此时恢复了女儿身。
“有劳。”
侍女下去后,周显又等了一会,没有人来,他端起手边的热茶,说起来,自从到了大周,还没喝过茶呢。
手中的茶确实应该用“汤”来形容,因为颜色很古怪,也没有茶的清澈,而是浓浓得像一碗汤,虽然有茶香,但却隐隐地带着一股生姜的味道。
他吹了吹表面,轻轻呷了一口。
嘴里顿时有各种味道爆开,咸的、甜的、苦的等等不一而足,他几乎要一口“呸”出来,还好忍住了,吞咽进了肚子里。
这种茶汤,他是消受不起了。
把茶杯放下,周显知道,其实这是古人喝茶的方式,喜欢放调味料。
陆羽《茶经》都说了,“或用葱、姜、枣、桔皮、茱萸、薄荷之等,煮之百沸,或扬令滑,或煮去沫,斯沟渠间弃水耳,而习俗不已。”
放葱姜薄荷的,这还是一碗茶吗?简直可以当菜汤端上席桌了。
如此又无聊地等了十来分钟,外面终于有脚步声响起。
周显顿时站起身,迎向来人。
只见两个人从外面走了进来,左边的一人,是个三十多岁的男子,穿着一袭绯红官袍,头戴幞头,左右两侧各伸出一只“脚”来,像顶乌纱帽。
右边一人,五十多岁的样子,颌下留着三缕长须,身穿长衫,头戴皂巾,一副读书人的打扮。
等看清两人样子,他不由愣了一愣,因为两人他都认识,或者说见过,官服男子尽管衣服不同,但那位喜欢钻农田里的奇怪大叔,看他的目光像要把他吞进肚子里,可是给了他很深刻的印象。
至于颌下留着三缕长须的读书人,赫然是清风书斋的掌柜,胡先生。
他不明白两人怎么会联袂而来,出于礼貌,他朝两人深深一揖。
“小郎,我们又见面了。”官服男子哈哈一笑,走到他面前,双眼冒光地看着他。
“小郎可是让我一番好找啊。”胡先生捻须微笑,看起来不知道是欣慰还是激动,总之很满意的样子。
“不知两位召小子前来有何事?”周显此时也顾不上这两位是怎么联系上周应的,他只知道一点,眼前这官服男子,很有可能就是本县知县大人。
官服足以说明一切,能穿绯袍的,至少也是五品以上,因为六七品之类的小官,都是绿色官服。万年县作为京畿大县,知县是高配,为五品官,唯有他才能穿这样的官服。
“哈哈,小郎,我们坐下说。”知县周肇哈哈一笑,邀请他落座,自己则坐到了上首的主位上。
胡先生胡庸在周显对面坐下,笑眯眯地打量着他。
这时有侍女奉上茶汤来,却不是刚刚那个绿色衫裙的侍女,而是一个年纪更长的侍女。
周显不明白两人打的什么主意,坐在椅子上等着他们开口。
周肇喝了一口茶汤,笑着说道:“小郎的悯农诗,我可是记忆犹新,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非深悯农人艰辛者,不足以写出这诗。”
“大人谬赞。”周显汗颜不已,心想不会就因为他写了《悯农》就把他找来吧,那么胡先生刚刚说的一番好找,也是因为他的《百家姓》了?
“县男绝不是谬赞,小郎天纵奇才,还有那《百家姓》和瘦金体,前者可成为蒙学圣品,后者也足以开山立派。”胡庸捻着胡须,好话也像不要钱似的,能把人夸晕。
周显没晕,反而心中更警惕了,两人这么夸他,说不定所图甚大。
“但有一点,我是不满意的。”周肇忽然放下茶杯,表情也严肃起来。
周显看得心中一紧,一县主官还是很有威慑力的:“不知是哪一点?”
“吴钱孙李,周赵郑王。我周氏,为何排在孙李之下?”周肇紧紧地盯着他,“你也姓周,莫非也甘愿屈居人下?”
“……”周显被问傻了,他抄《百家姓》,除了赵吴互换之外,他一个字都没改,谁管姓氏排前排后了?
“县男,小郎尚幼,思虑不周也是寻常,且这《百家姓》,本就是百家之姓,无分先后的。”胡庸在一旁替他说话。
周显暗暗感激,周肇忽然咧嘴一笑,看起来颇有几分狼外婆的味道:“小郎,你看改一改如何,就把周提到吴后?”
周显暗自叫苦,不过面上却不动声色:“若是一改,那下次钱孙李赵之姓找我,岂不是也要改一改?这天下姓氏,何其多也,无论怎么改,恐怕都不能令人满意,那小子就要得罪天下人了。到时人人喊打,大人叫我如何自处?”
周肇想了想,大概也觉得他说的有理:“也罢,这事就算了。”说到这里,脸色又是一变,这次变得很和善,同时双眼微微冒光:“小郎今年几岁?”
“一十三岁。”周显被看得胆战心惊,这又是闹得哪一出?
“可有婚配?”
“呃……”周显迟疑了一下。
“有还是没有?”
“没有。”周显老实答道。
“哈哈哈。”周肇一拍茶几,似乎很高兴,“好了,剩下的事就交与维之先生,我还有公务在身,就不奉陪了。”说罢,起身走了出去。
周显不知道他发什么疯,但见他离开,顿觉压力去了大半,轻松不少。
“不知胡先生找小子何事?”
“我想小郎替我再写一份《百家姓》。”
“嗯?”周显一怔,他不是把《百家姓》卖给对方了吗?怎么还要再写一份?
“小郎但请放心,这润笔之资,老夫定叫你满意。”胡庸捻须微笑。
周显微感脸热,这时候他哪还顾得上润笔,从被周应领来开始,整个人就迷迷糊糊的:“先生,就只写一份《百家姓》?”
“不错。”胡庸点头,脸上又有几分促狭,“若是小郎有暇,也可把那悯农诗写来,老夫不嫌弃。”
“……”周显无力吐槽,这么不要脸,真的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