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晚樱加快步伐走出茶室,到了门口,又停了下来。
她觉得自己还有问题没问清楚:“江叔,您说是程叙舟把我妈妈招进来的,那么,当年我爸爸的移植费用,您知道是谁出的吗?”
“这我可真不知道,反正是她们祖孙俩出的。不过,我知道肖护士的车,是大少爷买的。”江管家狡黠一笑。
看他的表情,于晚樱大概就知道了。爸爸的事,多半也是他请奶奶帮忙。
还有那台车子,那台救了于晚樱一命,她一直珍藏在停车场里的小破车,居然是程叙舟买的?
“您怎么知道?”
“车子是4S店的人送来家里的,我放他们进门,要核对信息。车行的人出示了单子,付款的是大少爷的私人账户。”江管家很认真地说。
于晚樱在短短一小段时间之内,被颠覆了好几次。
整个人像是在天上飘。
就连这也是程叙舟做的吗?
她以为那不过是程家为了方便妈妈出入,发的交通工具而已。
现在回想起来,才发觉程家上上下下雇佣了那么多人,就只给肖护士买过车子而已。
他预谋了多久?预谋了多少事?为什么从来都不说?
他到底为什么要找自己?又为什么要为自己做那么多?
仅仅因为肖应芳从前在公立医院的时候,护理过他的母亲吗?
于晚樱的记忆在翻涌,她觉得自己快要记起来了,但人不能强迫自己记忆,否则会适得其反。
她走上楼梯,“江叔,我今天就不回去了,住在程叙舟房间里。”
“好好好。”江管家说,“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尽管放心休息。”
于晚樱考上大学之后搬出去,偶尔回来,妈妈还住在后院履行自己护士的职责,她可以跟妈妈一起住在后院。
但等到妈妈去世,后院就被清空了。而她跟程叙舟也喜结连理,住进了望园。这个院子里,没有她单独的住处了。
她只能睡在程叙舟的房间。
期待着明天一早起来,就能够恢复自己的所有记忆。
梦里面有水。
程叙舟住在云桥公寓大平层。
这是他最开始躲开于晚樱的时候住的地方。
他必须再躲开她一阵子。
但是在梦里面,他又回到了十二岁时的那个夏天。
顾雅卿病重去世之前,小男孩程叙舟一直守在妈妈的病床边上。这时候的病房是临终关怀病房,已经不需要防护服,不需要任何措施。因为妈妈已经在弥留之际。
早慧的程叙舟未必不懂,但是他不想懂。
妈妈告诉他,要对那个叫做晓薇的小女孩宽容,不是她的错。
程叙舟点了点头。他手里还拿着试卷,这一次又考了年级第一,还拿了两个竞赛奖项。他说:“妈,我下个学期可以跳级。”
别的小孩还在小升初,他已经念初一,接下来还可以直接跳初三。
“我的宝贝真聪明。”顾雅卿摸摸他的头。
“妈,奶奶去找爸爸了。”
“奶奶很辛苦,要经营企业,还要照顾你爸爸和叔叔,将来你要替奶奶分担。”
程叙舟又点了点头。
顾雅卿笑了:“你是个好孩子。”
她的孩子,从小就什么都不用她操心,说话、站立、都比别的小孩要早。好像不怎么学习,但成绩总是最好。脾气虽然有一点点不好,但是有分寸,会打弟弟,但是点到为止。
她身体羸弱,一直生病,程建业天天不见人,是周见芸常年带着这孩子。她对自己的婆婆心存感激。
程叙舟把考卷一扔,坐在脚凳上,上半身伏在病床上,头靠着顾雅卿,拿出掌中游戏机来玩。
她说:“小舟,你这样坐着,会脊柱侧弯。”
“不会的,妈,我会长得很高。”程叙舟说。
他用别扭的姿势靠着母亲,一边玩游戏,一边把掌机举在眼前,注意力很集中。
掌机挡住了脸,小男孩的眼角有泪珠滑落下来,他一个扭头,把眼泪抹在被子上,照常玩游戏。
顾雅卿渐渐地睡着了。
程叙舟把游戏机放下,就这么侧着头躺在被子上,静静地望着母亲。
她瘦得像骷髅,好像一阵风就能把她吹跑,他想,他这样压在被子上,就能压住她,让她感受到一点重量。
有人压住了她,请她不要走。
顾雅卿没能睡太久,她太虚弱,也很痛。说话、动作,都需要极大的能量。每天的睡眠都是一阵一阵的,如果不用止痛药,几乎每隔一两个钟头就会醒来一次。
但这时候,她心里平静。程叙舟的头还压在她被子上。
她能够感觉得到是时候了。
抬起细瘦的手腕朝外面召唤,她的护士肖应芳走进来,声音轻柔:“顾小姐。”
顾雅卿用眼神示意着躺着的程叙舟。
她不想在儿子面前死去。
像是有感应似的,程叙舟忽然醒了,抬起头来看看自己的母亲,又看看肖护士。
肖护士走过来,“来,小舟,我带你出去好不好?妈妈要做治疗了。”
程叙舟不肯,“我看着她做治疗。”
他知道她们在骗小孩。往常要治疗,根本不在这个病房里。他查清楚了什么是放疗,什么是化疗。现在妈妈吃的药,不过是止痛剂而已。
“一会儿就好了。”肖护士很温柔。
程叙舟坐在脚凳上不说话。
“叙舟,妈妈要生气了,你自己去外面玩,妈妈要想事情。”顾雅卿说。
“真的?”
“真的。”
“那么我待会儿再进来找你。”程叙舟站起来,任由肖护士牵住了他的手。
一大一小两个人走出去了。
顾雅卿深深地从胸口拔出一口气,身子蜷缩起来。
肖应芳带着程叙舟走出去,到了护士休息室里,忽然整个人一怔,她听到了机器的蜂鸣声。
她蹲下来抓住程叙舟的手臂说,“小舟,你在休息室里等我,不要动。我去看看你妈妈!”
程叙舟很轻微地点了点头。
肖护士跑回去了。他茫然地站在弥漫着消毒水气味的休息室里,门没有关严。
紧接着,就听到了电梯间的响动。
他把头探出去,看到奶奶正把爸爸拖进走廊。
程建业好像整晚都在喝酒,脸上有不自然的酒糟红色,走得踉跄。
奶奶周见芸已经六十多岁,她的头发灰白交杂,平时梳得丝毫不乱的盘发上,这时候却跑出来很多丝丝缕缕的碎发,身上讲究的套装也显出一条条褶皱。
她扯着程建业的耳朵往前走,“狗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