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年级的新学期，安珏跟叶柏去他家打新游戏。
盛夏的末尾，一个皮肤黑黑的女孩蹦蹦跳跳的跑进他家的院子。
对上安珏眼睛的那一刻，女孩惊恐的跑回房间。
“她是谁啊？”安珏问。
“她是我大伯家的。”叶柏不耐烦的回答。
过了半学期，叶柏又说那是他的亲妹妹，叫颜晴晴。
高一那年，安珏放学去安秦的单位吃饭，在他的办公室看见叶平安。
几天后，安珏和叶柏蹲在重症监护室外，叶柏一会说他妹要死了，一会说他妹死定了。
在楼道里的第二个通宵，颜叶在凌晨醒来。
那是安秦在花江办的最后一个案子，最后两家达成和解。
两个月后她参加中考，没人觉得她能考上，但安珏在新生名单上看见了她的名字。
她早就不是那个黑黑瘦瘦，蹦蹦跳跳的小女孩，她沉闷，孤僻。
她也不那么沉闷，和伙伴在一起时她也会笑。
每次看到她，安珏的脑海，会下意识的浮现，她在病床上呆坐的背影。
她的苏醒明明是个奇迹，而她却那般落寞。
茫然得像路边的树。
在他的世界里，她始终是安静的。
而他，始终是旁观者。
距离五十岁，还有二十三年。
时间还长得很。
想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颜叶就鬼鬼祟祟的在家门口探头。
一直等到中午，颜叶开门进去。
见到女儿，老两口又惊又喜，颜芳芳赶紧把她拉坐下。
听到叶柏去赵恩家了，颜叶彻底放心，开门见山的说她想结婚。
去拿水杯的手悬在半空，颜芳芳回过头来，与沙发上的叶俊文对视良久。
平复好心情，颜芳芳倒了一杯水放在颜叶跟前。
在丈夫旁边坐下，颜芳芳试探的问：“张北渝是吧？”
颜叶嗯了一声。
到头来还是张北渝，颜芳芳也不再去想当年的事。
既然要结婚，就谈结婚的条件。
“我记得他爸妈都是公务员。”
“是。”
“给了他买房子了吗？”
“还没。”
“结了婚跟他爸妈住？”
还是要说那件事，颜叶停顿几秒后说他们可以住她的房子。
“那怎么行？那是给你的房子。”
又是这些冠冕堂皇的话，颜叶看向一边的叶俊文，叶俊文撇过头去，一句话也不说。
“到时候再买呗。”颜叶暂时妥协。
“你说得容易，买怎么买？他家出首付还是全款？我们家要不要出装修？房子写几个人的名字？”
一连串的问题，听得颜叶心里烦。
“那些都不重要，我只问你们一件事，彩礼要多少？”
花江这样的小地方，彩礼都在十二万到十六万之间，十八万都是极少数。
而杨元乐那个狗东西，也不知道当时到底是不是真的想娶她，一开口就是市区一套全款房和二十八万的彩礼。
还当场就给颜芳芳转了四万八，哄得她心花怒放。
得知他们两个分手，颜芳芳怄了好久的气。
被杨元乐喂大了胃口，颜芳芳对别人给颜叶介绍的对象都嗤之以鼻。
夫妻俩小声交流一阵，颜芳芳摆出架子清嗓。
“你知道的，这么多年，我们家所有的大头支出都在你的身上，给你花了那么多钱，就是为了不让你被人家的三瓜两枣骗了。”
又开始给自己戴高帽子，颜叶闷着头，没有说话。
现在的她自私得很坦然，因为她明白了，他们是在养叶柏。
对她，则是投资。
投资本来就是有风险的，而风险全然把握在颜叶的手里。
“公务员的工资也没多少，只是图个稳定。”
“既然你最后还是选择他，我们也不为难你们。”
“二十万，他家里应该不会有什么压力。”
“二十万？”意外过后，颜叶迅速恢复理智，“二十万给我还是给你们？”
叶俊文保持沉默，颜芳芳只是笑了一下，也没有说话。
对他们有利的事情，默示视为同意。
问个明白也没有意义，颜叶淡淡的说太多了。
“区区二十万，我们花在你身上的钱何止二十万？”
颜芳芳的语气逐渐加强。
“我再强调一遍，我们花了那么多钱培养你，不是让你自轻自贱的！”
“别给我扯什么感情，再深的感情，一遇到事就没了！”
“二十万都拿不出来，这个婚也不用结了。”
就算钱落不到她手里，少一点也行，颜叶保留最后一丝希望。
“这是拿不拿得出来的事吗？你让我怎么去开这个口？”
“这只是一个条件，我们还要看他的人品，看他爸妈，两家共同商议再决定。”
颜芳芳态度坚决，意料之中的颜叶没有太大的情绪起伏。
他们一边把钱砸在颜叶身上，一边又打压她的价值。
颜叶一边觉得他们说得不无道理，一边又觉得她配不上。
她就是一只被精心包装的白天鹅，内里却是个丑小鸭。
现在的她，只能接受和拒绝，不能解决。
如果颜芳芳把二十万这个数字告诉兰惠，只是想一想，颜叶就觉得，不如死了算了。
年后的第一个工作日，三人呆坐在电脑前，宛如失忆。
开过收心会，三人失魂落魄的回到办公室。
当年他们三个从七百多个人里考出来，签了五年合同，今年已经是第四年。
而今年却要招一个正式编制，报名条件完美卡在三人之外。
“从某种角度来说，对我们三个也算公平。”
从外地考过来的刘超麻木的自嘲。
一天天的都是什么破事？颜叶也摆烂的躺下。
“早就报上去了吧，还不让我们知道。”
“干个屁还干。”
把笔记本扔在桌上，何嘉瑞立即打开电脑敲辞职信。
颜叶也打开藏在文件夹里的辞职信，辞职的坚定增加到九分。
钱少事多，还被背刺，什么也没做的坐到下班，三人并排坐在办公室门口的台阶上。
就连方波问他们话，他们也懒得回答。
“屁大点事三个人都干不好，还好意思在这里闹脾气！”方波叉着腰训斥。
早就看他不爽了，颜叶不屑的瞧着他，“现在是下班时间！”
“你还敢顶嘴！”方波指着颜叶的鼻子怒斥，“三个当中就你最没用！工作工作不行，作风作风不行！你还好意思顶嘴！”
颜叶忍无可忍，起身打掉方波指着她的手。
“我的工作，至少到现在没出过岔子！还有，我警告你，我作风一点问题都没有！你少在这里造谣！”
见事态严重，何嘉瑞赶紧拉住颜叶，刘超也赶紧劝方波算了。
被激怒的方波撇开刘超，逼到颜叶跟前气急败坏道：“你整天跟那些男的拉拉扯扯，你还好意思说？”
颜叶眼里没有半分惧色，反过来威胁道：“我不跟你说那些，但是我可以告诉你，从第一次找我谈话到现在，每一次的录音我都有，你再说我一句试试呢？”
她不是什么善茬，但他也经不起推敲，方波的气势逐渐减弱。
她一个自由身，就算没了这份工作，对她也没什么影响。
而他不仅拖家带口，又快要到退休的年纪，没必要跟颜叶硬刚。
败下阵来，方波什么也没说的走开。
方波的车离开后，张北渝跑了过去。
安珏收回视线，问旁边的杨峰知不知道什么。
“那个方老头，他的事太多了，不知道他们两个吵的是哪一件。”
杨峰马虎过去，摆摆手说他要回家了。
回到花江，张北渝明白了他们为什么吵架。
“那你现在怎么打算？”张北渝也没有头绪。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还能怎么办？辞职呗。”没心思做饭，颜叶点了外卖。
“那你报一个省考？”张北渝想不到花江还能有什么工作。
她讨厌这样的上下级关系，颜叶摇摇头，“我想去市区的律所。”
做律师，就算前几年都很差，也好过看不见远处的大山。
“做律师也不错，可是你去了市区，我们不就很难见面了吗？”张北渝为难道。
颜叶捧住他的脸安慰：“去市区已经是最优选择了！”
“那你叫上徐佩，反正她闲着也是闲着，你们一起去还有个照应！”事到如今，张北渝也只能接受。
“你当是去打工啊，还要拉个伴！”调侃过后，颜叶说她还要认真考虑考虑。
握着他的手，张北渝失落道：“要是我是富二代就好了。”
“你别说了！”颜叶又想起那个真正的富二代，虽然很烦他，但二十万对他来说，不过就是两块表。
“我们普通人的生活本来就是这个样子的，要勇敢的面对！”
“嗯！我也努力工作，争取早日调回城里！”
两人互相打着气，却也都知道事情根本就没那么容易。
张北渝回家后，颜叶给徐佩打了视频。
“我才不去上班呢！上班就是活受罪！”
说这话的徐佩正舒适的躺在沙发上吃零食。
“反正我不结婚不生孩子，不买房子不买车，每天在家里混口吃的就行，还能帮帮我爸妈！”
“我家怎么没有卤肉店啊！”
颜叶难掩羡慕，就算她家有卤肉店，她也不可能像徐佩一样家里蹲。
“要我说你那个班不上就算了，钱少事多领导又恶心，也没个编制，还在乡下，一点奔头都没有。”
“反正疫情也过了，傻逼工作，早辞早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