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白发三千(一)
梦魇,纠缠,周而复始。
我再一次在夜里惊醒,一身的冰冷,心不受控制地噗噗跳动,在那一片静谧之中显得格外的清晰。
我不由地微微叹气,总是慵懒贪睡的我,竟在不知不觉之中忘了酣眠的乐趣,又或者该说已经无法享受到。
根据以往的经验,我也明白惊醒以后是无法再一次入睡的,于是索性起身穿上了衣服,往楼下走去。
从厨房里顺手拿来一壶酒和几个小点心之后,我便飞身而上,坐在云客居的房顶上,迎着萧瑟的秋风,独饮酣然。
酒香在舌尖散开,虽不够醇厚,却也独具风味。
我很少饮酒,不是不喜欢饮,而是明白饮酒之后,身体里的毒素便会加剧几分,有时候甚至还会有阵阵疼痛。
而如今,毒素已然不在,若想畅饮也早已没了劝阻自己的理由。
于是便一口接着一口,任由那酒一滴滴地入喉。
今夜无月,只有几颗黯淡的星悬于天际,只有那秋风肆意地吹拂而过。
发丝轻扬,衣衫翻滚……
街是静的,可是街角处点点烛火流泻,宣示着另一种属于夜的繁华和奢靡。
似乎每个城总有那么一个地方,里面莺声燕语,销魂蚀骨,是温柔乡,亦是英雄冢。
而属于涂城的销魂窝便是位于街角那端的雪悦坊,一个听起来并不像青楼的青楼。
我静静地凝视了一会那灯火流离处,随后便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仰首饮尽了那一壶酒,我飞身而下,沿着无人的街随意的漫步。
从来的那一刻起,我便知道涂城有一条河,不是很宽阔,却风景独好。
于是我便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刻,往河边走去。
月息河畔,夜幕笼罩,唯有岸边刻意高挂的灯笼在风中摇曳,灯火照耀之下的月息河显得格外的朦胧。
视线迷蒙之间,我看到一个男子迎风而立,单薄的身子裹在一袭蓝衫之中,一头白发随风轻扬。
白发……
我微微一怔,再抬首望去之时,却发现他转过了身,于是我们的视线在迷离的灯火下相触,彼此都有几分错愕。
他之所以错愕,许是因为想不到半夜时分还有人会立在河边。
而我之所以错愕,是因为看到了那张脸。
那是怎样的一张脸,近乎透明,在灯火下更显得苍白,那个男子整个人便好似一个雪人,浑身都散发着一种飘渺,便好似在转眸之间,他就会消失不见一般。
那是一种近乎病态的美,娇弱的身躯,无助的眸子,一举手一抬足之间都弥漫着淡淡的忧郁。
这一刻,我几乎要问,这是人还是鬼?又或者是仙怪妖精?
视线短暂的纠缠,然后错开,他便似没看到我一般,慢慢地沿着岸边漫步离开,神色是一成不变的忧伤。
我也没有太过在意,沿着自己本来的方向而去。
彼此背道而驰,此刻我们不过是偶尔相遇又擦肩而过的陌生人。
谁也不会在意谁,刚才那一刹那之间的错愕也在瞬间化为了虚无。
说到底,终不过是偶然遇到而已。
一夜,便如此在月息河畔,直到第一缕阳光划破了夜幕,绽开出了绚烂的光辉。
日出,看得就是从黑暗走向光明的那一刹那。
天色渐亮,街上的行人也越来越多,本来的寂静一下子变成了喧闹,我也沿着原路返回了客栈。
刚一踏进门槛,一道质问便迎面而来。
“你去哪里了?”楚玉立在不远处,本是紧绷的脸上隐约透着几许担忧。
我心情大好,走上前在他的脸上捏了几把,“小玉玉,你在担心我吗?”
他撇过脸,一副别扭的样子,“我是怕你逃跑。”
“担心就担心嘛。”我故意笑着道,引得他更加地不满。
我权当没瞧见他的别扭,拉着他的胳膊就在一边坐了下来,笑嘻嘻地唤来小二,叫了两份早膳。
我吃得香甜,可是楚玉却还是一副别扭相,压低声音道:“你就打算如此白吃白喝下去?”
“对啊。”我埋首苦战,却也不忘抬首给他一个微笑。
“我们去赚钱。”他不急不缓地道。
“小玉玉要赚钱养我吗?”我笑着打趣。
他却转身离开,一副不想和我继续聊下去的样子。
我慵懒地笑着,一边喝着茶水,一边唤住了身前的人,“小玉玉,我答应你还不成嘛。”
也不等他反应过来,我便拉着他往街上走去,直冲进了涂城的医馆。
“你们这里收人吗?”我一进门便开门见山地问道。
赚钱有很多种方法,可是我偏偏不想去取悦别人,所以替人看病还勉强可以接受。
医馆里的大夫上下打量了我们一番,“哪来的丫头小子,这里不是你们玩闹的地方。”
“我可不是来玩闹的,我是来帮人看病的,你这里收人吗?”我再一次重申了自己的目的。
“去去去,我没这么多时间来跟你们闹。”可是那大夫显然是不相信我。
正当我们争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一个丫鬟模样的女子突然冲了进来,一脸的焦急,“大夫,快跟我去一趟,我家公子的病又发作了。”
“你家公子的病我是治不了了,你们还是另请高明吧。”那大夫一口拒绝,“而且我也不想踏入那个是非之地。”
那丫鬟急了,揪着大夫的衣襟哀求,“大夫,求你跟我去一趟吧。”
“我去。”我高声道。
既然那大夫不愿意,那么我就去试试看,或许还能顺便赚钱。
他们的视线都转移到了我的身上,而我再一次笑着道:“我去,我会治。”
那丫鬟显然不是很信我,凝了我几眼,又哀求地望着那大夫,见那大夫还是无动于衷,才转而求助于我,“那就有劳姑娘了。”
此刻,我似乎成了她唯一的选择。
她带着我们一路急行,却是从雪悦坊的后门而入。
难道她家公子还是雪悦坊的人?
我似乎有些明白刚才那个大夫为何说那是个是非之地,看来在潜意识里,他排斥这个地方,自以为清高,而不想去沾染那些烟花之地的人。
我也没多问什么,只是跟着她走进了一间幽静的小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