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少帅?我不认识。”柒月说着,就要绕开这人,走进院子去。
车厢的后排门打开,一只穿着黑色长马靴的腿,稳稳地踩在青石板上。
长马靴打磨得锃亮,照得见人影,靴根上带有全副银马刺。
然后,一个高大英武的男人,走下了轿车。他穿着深褐色军制服,肩头垂着长流苏,腰间的黑皮带,勒出修长劲瘦的身形。皮带上别着一把勃朗宁手枪。
“不认识?”男人失笑,慢慢走到两人面前。他每走一步,马靴上的银马刺,就发出刺耳的响声。
宽大的帽檐下,一双寒星般的凤眸,目光深邃冰冷。
到了柒月面前,他左手自腰间拔下勃朗宁,直接抵在她的脑门上,语气冷漠地说:“这把手枪,你认不认识?”
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勾在扳机上,仿佛下一刻就要重重按下去,一枪崩了她的头。
柒月忍住翻白眼的冲动。
第一次见面,男人用枪抵着她。第二次见面,男人还用枪抵着她。这就是他对救命恩人的态度?
旁边的清秀男人,姓王名铭恩,是厉连城的副官。他傻傻地看着自家少帅,表情呆愣。
少帅不是来请大夫的吗?怎么拿枪对着人家女大夫,还是这样一个娇滴滴的美人儿?亏他还出洋留过学,一点不懂得怜香惜玉。
院子门口,和柒月一起出来送客的杜若,发出了一声惊呼:“齐小姐!”
秦淮听见她的叫声,从里面疾步冲了出来,对那个表情冷酷狠戾,像座冰山一样的男人叫道:“住手!你是谁?快放开齐小姐!”
以那男人的德行,秦淮这时候冲出来,柒月知道一定要糟。
果然,厉连城转身,将手中漆黑的枪口对准秦淮,冷笑一声:“它会告诉你,我是谁!”
只听“咔哒”一声,子弹上了膛。
秦淮个子不高且瘦,穿着深蓝色的中山装,戴黑框的玳瑁眼镜,白白净净,一副文弱书生的模样。
他脸色发白,不由有点腿软,但仍站在原地不动,满脸倔强地说:“厉少帅,我知道你是谁,你衣服上的徽章告诉了我。但沪市不是陇城,你不能随便杀人!”
他话音未落,厉连城扣下了扳机,子弹擦着秦淮的耳朵飞过,打在他身后的院墙上。
“啊!”杜若捂着眼睛尖叫,整个人吓得瑟瑟发抖。
秦淮也被吓得闭了眼,两条腿软得像面条,额头上冷汗直冒,已经面无人色。
柒月微蹙眉,抬起头,冷冷问道:“厉连城,你住手!找我什么事?”
王副官又一次呆滞。
这美女大夫真够大胆,在少帅突然开枪时,没有吓得尖叫、瘫软,还敢直接对他家少帅指名道姓。
她究竟是谁?和少帅又是什么关系?
王铭恩作为厉连城的副官,跟了少帅这么久,上司的心思他还是摸得清的。
少帅的外祖母吕老夫人中了风,病情严重,但到沪市请传说中的女神医,也不用少帅抛下陇城的军政事务,亲自跑这一趟。
毕竟吕家也不是没人。厉连城的舅舅、表兄弟们都可以代劳,由他们出面相请,更加名正言顺。
柒月对自己的两个助手说:“我没事,你们先进去。”
两人不放心,但他们看了看那个冰山一样的男人,又看了看那黑洞洞的冰冷枪口,最终还是怂了,一步一挪走回了院子。
厉连城把手枪别回腰间,俯视面前这个娇娇小小的女人,眼神越发的冷:“齐小姐,你不是说不认识我吗?”
不知道是吃什么长大的,每个世界都这么高。原主是身段玲珑的江南女子,在高大健硕的他面前显得纤弱,好像个小香扇坠儿。
柒月被自己这个比喻给逗乐了,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厉连城挑了挑眉,有些迷惑地瞪着她。
他不是两年前那个纸上谈兵,坐在国外军校里读书的大少爷,而是真刀真枪上过战场,手里沾过血,砍过无数的脑袋,身上散发出来的威压,一般男人都招架不住,更不要说女人。
这个柔柔弱弱的女人,面对自己的枪口,眼睛都不眨一下,没有一点胆怯和恐惧。他身为少帅的气势,他周身的浓重杀气,她全都视而不见,反而笑得出来。
就这样一个简单的笑,居然让他一阵心跳。
厉连城一把抓住柒月的胳膊,不由分说把她拽进了轿车里。
柒月在他面前那么娇弱,他强壮有力的手臂轻轻一提,她就上了那辆墨绿色的车。
王副官赶紧钻进副驾驶座。轿车很快开走了。
厉连城把她带到一家高级饭店,要了一间僻静的雅间,点了几样地道的芗城菜,有一道烧鸡居然是安平县的名菜。
柒月知道,这男人已经把她的情况摸得透透的。
这些菜大概不符合厉连城的胃口。他吃了两口,就搁下筷子,点燃了一支香烟。
一屋子的青烟缭绕中,柒月大块朵颐,吃得不亦乐乎。
柒月医馆用的烧饭娘姨,是沪市本地人,烧的是本帮菜,甜甜腻腻,做红烧肉都要丢两块冰糖,她不太习惯。
好久没吃过这么合口味的菜。
吃饱喝足,柒月惬意地眯起眼,问厉连城道:“厉少帅,你家谁生病了?”
这女人如此聪明灵透,又毫不做作。
深邃的眸子闪了闪,厉连城开口道:“我外祖母半年前中风病倒,中医、西医都看过了,至今仍然下不了床,就想请你这位女神医去看看。”
柒月点了点头,当即起身,轻声道:“那等我回医馆收拾一下,连夜就走!”
“倒也不必如此……”厉连城看着灯光下澄澈清亮的水眸,不含一丝杂质,把“着急”两个字咽了下去。
他熄了烟头,跟着她站起来。
轿车又开回了柒月医馆,秦淮和杜若还没有回家。柒月跟他们说,要去陇城给一位中风的病人看诊。医馆暂时歇业,秦淮和杜若可以回家休息,也可以留在医馆,整理以前的病历,读读医案。
柒月把钥匙留给了秦淮,又嘱咐了他们几句,收拾出一个简单的包袱。她只塞了几件衣服,银票都放在888的本命空间里。
然后,柒月拎了一个医药箱,就上了外面的轿车。
厉连城越来越迷惑,这女人一点也不怕他,而且还一副挺信任他的样子,好像他们已经认识很久了,让这个年轻军阀,不由开始搜索自己从小到大的记忆。
除了两年前火车上遇见那一次,他以前并没见过她,也没去过芗城,更不要说安平县。
据手下调查的情况,她是安平县第一家族——程家大少爷的未婚妻,哦,不,是已经过门却被退婚的妻子。
她也不是小门小户出身,祖父做到了翰林,父亲是前清进士,也算书香门第。但没听说她出国留洋过,虽跟着私塾先生读过两年书,认得一些字,但这西医的医术又是从哪里学来的?
中医方面,她倒是跟别人解释了。说镇上有个老中医,是她家拐了几个弯的远房亲戚。她从小对学医感兴趣,老去向他讨教,后来索性拜他为师,一来二去也学了不少把脉、开方的本事。
在厉连城看来,其实都是鬼扯。中医讲究家族传承,自古传男不传女。她的助手杜若还是名中医的亲孙女呢,自己祖父都不肯教,怎么齐玥的远房亲戚会收一个女娃娃为徒?
王副官还真去打听了,安平县确实有一个老中医,医术十分了得。可惜三年前就过世了,他生前是否收了齐玥这个女徒弟,已经死无对证。
夜色沉沉,轿车行驶在去往陇城的路上。车厢里弥漫着男人冷冽的松木气息,和女人身上的淡淡幽香。
厉连城一上车,就仰头靠着真皮座椅,阖目休息。柒月坐在另一端,也微微闭着眼。谁也不说话,车厢里一时十分静寂。
司机突然一个大拐弯,柒月没有坐稳,直接扑进了男人的怀里,顿时有些无语。
厉连城在她扑过来的一瞬,身体微微一僵。
然后,睁开狭长的凤眼,冷冷道:“还不快起来?你想趴在我身上到几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