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件事被另外一桩更大的事压了下去。
庄穆皇后已崩逝数月。六宫不可一日无主,后位不宜空置。
除服的第二日,兵部任尚书便在早朝上,奏请立韩霁月为继后。
“皇贵妃娘娘出身名门,兰心蕙质,敏慧娴雅,深受陛下宠爱。如今又为陛下孕育龙嗣,乃是我大周之大功臣。母以子贵,子以母贵。依臣之见,皇贵妃宜立为皇后,当之无愧。”
慕云璟一脸笑意地问朝上其他大臣:“任爱卿的提议,众位爱卿以为如何?”
几位老臣面面相觑后,都以为圣上属意韩霁月,纷纷出列表示:“臣附议。”
此时,却有一道绛紫色的修长身影站出来,恭敬道:“臣提议立淑妃娘娘为皇后。淑妃娘娘为潜邸旧人,侍奉陛下多年。自入宫以来,一直秉奉宫规,淑慎有加。庄穆皇后薨逝后,更是摄六宫事,恪恭奉职,德才兼备。”
见是九千岁程渊,大殿的气氛瞬时变得微妙古怪。有大臣反对道:“淑妃虽是潜邸的旧人,却至今没有诞育皇嗣,不堪为皇后。”
程渊缓缓道:“庄穆皇后临终前曾举荐淑妃娘娘为继后,此事凤仪宫的大宫女莺歌可以为证。”
于是,那些与张太傅有来往者,或家中子侄是张太傅弟子的王侯们站了出来,纷纷力挺张淑妃为后。
两派各执一词,互不相让,一直持续到皇上宣布退朝,也没有争出个所以然来。
朝堂上的争论,很快就传入后宫。妃嫔们在给张淑妃请安时,不禁议论起此事。
张淑妃坐在懿德殿的上首,居高临下,将众妃嫔的表情一览无余。
有不少见风使舵的妃嫔,已经开始向她恭贺:“淑妃娘娘,先皇后举荐您为继后,真有眼光。”
张淑妃谦虚地道:“传言有误,不足为信。本宫不过蒲柳之姿,品貌寻常,才德平庸,难以胜任皇后之位。”
心里却想,自己告诫娘家人不要再与督主作对,处处讨好这个陛下第一宠臣,逢年过节给他孝敬些金银珠宝,自己在宫中也常常巴结他,果然把程渊给笼络住了。
“淑妃娘娘是这宫里的老人,德高望重,才学一流,既有先皇后的举荐,又有陛下多年的情分在,理应晋封皇后。”昔日的余充容,现在的余嫔笑着恭维。
她已经侍过两回寝,又有张淑妃在陛下面前进言,被册封为余嫔,成了坚定的淑妃党。
其他淑妃党也纷纷附和:“是啊,连九千岁都站在娘娘您这一边,可见皇贵妃有多不得人心,早前可把督主大人给得罪狠了。”
此刻,被妃嫔们以为得罪了督主大人的皇贵妃娘娘,正躺在床榻上,把双腿搁在九千岁的膝上,让他给自己揉捏有些浮肿的脚。
慕云琤一边轻轻按揉,一边忙不迭赔不是:“都是奴婢的错!奴婢罪该万死,不应该让皇贵妃娘娘受苦。如果有下辈子,换奴婢来怀胎十月,受这生育之苦。”
语气贱兮兮,十足的公公太监做派!
柒月好笑又好气,想要狠狠踢他几脚才解恨,谁知刚一抬脚,右小腿突然抽起筋来,疼得直叫:“慕云琤,疼……疼……好疼!”
“哪里疼?”慕云琤吓了一跳,手摸到她右边的小腿肚子,肌肉僵直,青筋凸起,赶紧熟练地往上掰她的脚趾,再按压她的小腿。
揉了好一会儿,直到她说不疼了,他才钻进暖和的被子里,侧躺着,把她搂在怀里,亲亲她胖了一圈的小脸:“月月,对不起,辛苦你了。”
他此话一说,她心里再多的抱怨,也说不出口了。是她自己要生下这个孩子的,不仅仅为他,更为了自己完成任务。
柒月枕在男人的手臂上,抓过他的大手,让他摸自己鼓鼓的肚皮:“你摸摸,他会动了……哎呦,他踢了我一脚……”
慕云琤轻抚着她的腹部,试图去抓那鼓起的小包,他知道,这是孩子的小脚丫。
是他的孩子,也是她的孩子,他们共同的孩子啊!他感觉新奇又悸动。
这几个月,只要有空,他就会潜入玉华宫,陪她说说话,帮她按摩。
她是他放在心尖上的人儿,他渴望拥有她,长长久久,一生一世。
离刘太医估算的产期,只有两个月不到。慕云琤以皇帝的名义,让宫中备了三个稳婆和两个医女。
这些稳婆和医女,他都派厂卫摸清了底细,绝对可靠。但为了万无一失,他自己又另外安排了一个女暗卫,混在医女之中,确保柒月生产安全,大人小孩都不要出岔子。
在孩子出生以前,有一件大事必须解决了。
那日早朝,提议封张淑妃为继后,并不是程渊的主意,而是来自慕云璟的授意。
韩霁月出自镇国公府,家族势力太强,又怀有他唯一的皇嗣,唯恐外戚专权,慕云璟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把她推上后位的。
而后宫的诸位妃嫔之中,张淑妃是最合适的人选。
张淑妃的家世足够好,张太傅是王公子弟的授业老师,在朝中的声望高。但说到底,也只是一个无实权的太傅。
张淑妃目前没有子嗣,年纪也渐渐大了,位分虽高,仅次于韩霁月,但并不受皇帝宠爱,将来孕育龙嗣的机会也渺茫。所以,她只有一门心思攀附皇帝,而不会生出其他野心来。
立张淑妃为继后,既能给皇帝提供足够的前朝支持,又不会威胁到他身下的龙椅。
看着程渊在朝堂上,与支持立韩霁月为后的群臣,展开了唇枪舌剑,颇有舌战群儒的架势,慕云璟对这个孪生弟弟满意极了。
不愧是他最信任的人,关键时候总能派得上用场。既是他的舌头,又是他的刀剑。
自己竟然还怀疑他与韩霁月有染,实在是冤枉他了。外人都看得出,程渊有多讨厌那个愚蠢无脑又盛气凌人的女人。
慕云璟第一次感谢早亡的,身份低微的生母,给自己留下了这个孪生弟弟,而不是一出生就将他溺毙在马桶里,或扔进宫中哪口深井。
翘首以盼,以为封后十拿九稳的张淑妃,这晚在她的懿德殿里,做了一个噩梦。
梦见一张如花似玉的脸,三尺白绫绞断了她的脖子,惨白的脸色,嘴角染着鲜血。
少女用空洞的双眼瞪着张淑妃,猛然伸出沾染了血的手,掐住她的脖子,嘴里叫着:“拿命来!张静姝,是你害了我,拿命来!”
张淑妃被掐得不能呼吸,如溺水的人,拼命挣扎着睁开眼,才呼吸到了新鲜空气。
还好是一个梦。她手指紧抓着锦被,如此安慰自己。
哪里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
自此之后,张淑妃夜夜都做噩梦,白天头脑昏沉,精神不济。打理宫务时出了不少岔子,被皇上申斥过好几次。
这种情况持续了一个多月,直到有一天,她半夜被冻醒。从床榻上坐起,看见窗口洞开。北风呼呼地吹进来,夹着一团团雪花,冷得砭肌刺骨。
张淑妃呼唤值夜宫女的名字,没有人回答她。漆黑的寝殿里一个人也没有。
她披上一件外袍,摸索着下了榻,想要去关那扇窗。转过梁柱,眼前出现一个白衣女子,如墨的长发披散,遮住了容颜。
她以为是哪个宫女,大喝一声:“是谁半夜不睡觉,在那里装神弄鬼?还不快把窗户关上!”
那女子白衣飘飘,人也飘飘荡荡,一下蹿到了她面前。
借着外面白色的雪光,张淑妃一眼看到,那白衣女子,撩开了披散的黑发,露出一张惨白的,在她梦里出现了无数次的脸……
她呼吸似乎都停滞了,全身血液冰凉。
“拿命来!张静姝,是你害了我,拿命来!”
那女子向她伸出尖利而枯瘦的手指,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
“啊!”
张淑妃发出凄厉的一声惨叫,两眼一翻,晕了过去。